第25章 chapter 25

chapter 25

星期天,卡利斯頓教堂正在行大禮彌撒。宏偉教堂之中,信徒伏首誦經,參悟神主的箴言。

歌瑟本不想來的,自被監管在聖殿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教堂禮拜過了,有時候連晨禱都省去。現在的他,每每身處宗教場所,都不可免地心生禁忌之感。

教堂中有唱詩班,都是選的沒到變聲期的可愛男孩,聲音澄澈幹淨,在彌撒禮之後吟唱起聖歌贊美詩,管風琴的調優美莊嚴、神秘悠遠,令人肅然起敬。

教堂闊大,彌撒之後,有的信徒離開了,有的在坐席區靜默,也有供奉靈燭的,許下自己的心願。

文卡奉了一盞白蠟,歌瑟安靜等他。唱詩班中有個小男孩,穿着統一的學員制服,執一枝白玫瑰,忽而輕巧小跑過來,舉起玫瑰給歌瑟,眨着寶石般的眼,聲音清亮:“花給你!”

歌瑟驚詫,蹲身瞧他,用對孩子的輕柔語調說話:“你為什麽給我呀?”

小男孩左右晃晃身子,笑容幹淨而羞赧:“你好看。”

驚喜的理由,歌瑟笑吟吟摸他的頭發,接了白玫瑰,說:“你真可愛。”

管風琴手察覺少了一位唱詩班學員,随着小男孩的方向跟過來招呼,聽了他們的對話,吹了聲口哨,頗為自得,說:“林萊可是這一班最可愛的學員,先生一定也看出來了。”

小男孩經不得誇,昂首挺起胸脯,歌瑟忍不住笑。文卡已經奉完了蠟燭,剛巧回身過來,見了這位管風琴手,眼前一亮:“科耳麥先生,沒想到今日您親自來領唱詩班?”

科耳麥自然也認識他,笑容可掬:“文卡伯爵?好久不見。唉,在唱詩班待久了,還是覺得教堂裏的管風琴最好,最有味道,贊美詩就應該在教堂演奏。”

歌瑟疑惑,文卡熱絡地為他介紹,說:“這是科耳麥先生,是托爾哲著名的教堂管風琴手和指揮,有幾十年的經驗了。”

歌瑟驚嘆,文卡再介紹了歌瑟,倆人握了握手。在教堂,幾人都是低聲說話,知道他是聖錫蘭人,對托爾哲的事了解不全,如今有了機會,總有興趣交談一番。

文卡在胸前劃了道十字,目露崇敬,說:“當年聖父在教堂做學員,正是科耳麥先生負責那班孩子。”

科耳麥也點頭微笑:“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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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這意思,歌瑟怔愣:“聖父小時候是唱詩班的孩子?”

“啊,是。聖父也是那班裏很出色的孩子,才十歲左右。但聖父跟林萊不一樣,林萊調皮搗蛋,聖父小時候便很沉穩矜嚴了,神主選中的孩子,那時便已有了聖子的姿态。”

沒料到,有關伽梵的故事來得這般偶然,歌瑟側眸瞄了不遠處的杜溫一眼,果然見杜溫表情有幾分微妙。

很奇怪,歌瑟知道了這事,驚奇之餘,竟還在腦海中想象了一番伽梵兒時的模樣。十歲的孩子肯定稚嫩不少,俏生生的,說不定逗一逗還發羞,不如現在銳利,還沒到變聲期,聲音也脆。

倏然意識到不合時宜,歌瑟甩頭悶咳一聲,追問:“這麽年輕便成為教皇,聖父入教會的年齡應該很小吧?”

彌撒禮結束,教堂裏的人也漸漸少了,人們陸陸續續地離開,唱詩班的孩子也散了,三人不打算在教堂裏閑聊,也順着人群往外去。

科耳麥畢竟有閱歷,也算看着聖父長大的,原原本本告訴他說:“聖父是孤兒,早年被收養在修道院,後來修道院的修士見聖父生得好,聲音也幹淨潤澤,便薦來了唱詩班。聖父一心向教,立誓獻身于神主,後來的确便入教會了。”

他說的這些,是外人眼中的聖父。但在歌瑟這個知情人看來,算作真假摻半。真在這段經歷,假在心路歷程。

一心向教,忠于神主,這些模樣恐怕都是伽梵裝出來的,從小便是個騙子,竟也瞞過了世人。

歌瑟動了動唇還要再問,教堂的洪鐘敲響,鐘聲铿锵悠遠,昭示着又一個整點。在聲聲的鐘鳴之中,猝然另一聲轟響炸開,劇烈而突兀,仿佛連街道都被顫動了。

人群倏然暴動、散亂,像遭了滅頂之災的螞蟻四散逃竄,尖叫聲此起彼伏。全副武裝的一衆歹徒持着兇器,當街随意傷人,将路人砍傷,致死,瘋子一般見人便砍。

杜溫突然撞到他身邊來,陰沉到了極點,撇開其他人護住他,當即逆着人群重拉回教堂……

白玫瑰跌落在地,覆了塵埃,被無情地踐踏。

*

天昏燈晚,一日又落幕。只是這一晚,卡裏茵河畔沒再奏響一貫的提琴樂章,人們也不再享受平凡的夜生活。

歌瑟已經被杜溫帶回了聖殿,沒怎麽受到波及,獨自呆呆靜了許久,仍舊頭腦阻滞,止不住地發懵。

混亂之中,他看見那個孩子,林萊被逃竄的人群撞倒,踩踏,微弱的求救聲糅雜在爆破和人們的驚叫中,根本聽不見。

“先生,喝點水吧?”杜溫比他淡定,遞來一杯水,還記着照顧和安撫他。

他倏然擡眸:“聖父呢!”

“聖父會處理此事,先生,不用擔心。”

夜間的風還在吹,此刻竟感到冷,他打了個寒顫,扯緊了外衫,眼神空洞地落向一處,問:“他們……是什麽人?”

在一派癫狂砍殺之中,他瞥見了那些歹徒的臂章——黑十字,這是教會的标志。

教會?

杜溫默了默,還是告訴他:“是一個跨國宗教犯罪集團。”

“為什麽……”

“您想知道為什麽?不知道聖父是否向您提過,但我可以告訴先生,宗教勢力并不純粹。”

伽梵提過,他也猜到了,是道比希。

那封恐吓信?威脅伽梵下臺,否則後果自負?是開始動手了嗎??

那封恐吓信的落款是道比希,但道比希聖父早就離世了,這個名字如今代表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利益集團。

——一個與伽梵利益相沖的集團。

但他并不清楚內幕,甚至于伽梵此人到底是誰,他一概不清楚。

分明早已決意不過問伽梵的事,但當線索和端倪擺在眼前,又無論如何也釋然不了,擺脫不了,想理清內幕的心思叫嚣得越來越厲害。

他倏然起身,煩躁、抓狂……在殿內毫無目的地踱步。

“杜溫大哥,你不用管我了。聖殿絕對安全,我沒事,過會兒就休息。”

他将杜溫支開,裝模作樣回了內殿,內殿是伽梵的私人空間,杜溫自然不好繼續跟。等杜溫離開,過了段時間,他這才從內殿重新繞出來,憑着記憶偷溜進了經教藏書閣。

一排排的高閣書架,藏滿了衆多宗教書籍,空氣中彌散着塵封的氣息。在闊大的雙層藏書閣中,一派古老的岑寂,唯有淺淡的步聲,以及屏緊的呼吸。

一排一排看過去,大多是宗教歷史和經義,歌瑟順着排架依次找,好不容易在二樓的旋轉書架上找到了書籍的目标類型——宗教犯罪。

寂靜的藏書閣中響起了書頁摩擦的聲音,歌瑟快速翻過幾冊,大概都是些歷史上的宗教案件記述。

案件類型倒是多樣,譬如教徒利用人們的信任來勒索敲詐、誘騙婦女,譬如教廷內部紛争,不同教區之間的慘案;也有異教徒引發的流血事件。

時間緩緩流逝,他換過近十冊書,尋了些有關異教徒的錄述來看,忽而意識到一個難堪的問題:道比希和伽梵之間,到底誰才算是異教徒?

前後兩位聖父,一個攻擊百姓,一個坐在最崇高的位置上,內心卻背棄了神主的指引。

藏書閣只亮着微弱的昏光,燭火時而搖曳,映下晃動的影。

歌瑟一時恍惚,睫羽掩住眸中的光,指尖翻過又一冊書卷,在一室瘆人的寂靜當中,心底兀自緊張起來。

伽梵?歌瑟絕不相信一個普通人會對宗教産生這樣濃烈的仇恨。但說他恨,他又偏偏披上虔誠聖潔的皮,成為教皇,甘願一輩子侍奉神主。

他不得不懷疑,伽梵是否被宗教所迫害過。

目标明确,懷着若有若無的猜測,他終于在書架某側尋到了一本記述近幾十年來相關案件的錄述。

目錄按照案件的名字區分,畢竟是近些年的,著名點的案件他也知道,其他的忽略,托爾哲的案件迅速地翻一翻。

一樁一樁地浏覽下來,書冊也幾乎到了底。

書籍衆多,文字浩瀚,但這一趟來藏書閣,似乎并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最後幾樁案子了,目錄中呈現着标題“禁書案”,這樁案件他是聽過的。

憑記憶,應該是好幾支托爾哲大家族在暗中抵制宗教,甚至刊印禁書,宣揚反宗教理念,然後牽扯出一大批異教徒。

這事在當年鬧得很大,群情激奮,甚至驚動了整個托爾哲教廷。

後來那些異教徒,全部被燒死在十字架上,将血肉、靈魂全部獻祭給神主……

這樁反宗教犯罪案件鬧起來的時候,歌瑟差不多才出生,也只是後來聽說過,像聽故事一般,然後再暗自譴責那些異教徒罪犯。

書頁嘩嘩翻動,按照目錄頁數的指引,書冊攤開。

很快,歌瑟終于知道自己譴責了誰。

——禁書案。

地點:托爾哲,撒卡裏德城。

人員:薩因斯蒂諾家族。

……

“噼啪”,燭火曳動,忽然炸開一絲輕響。虛弱到近乎于無的響動,卻令歌瑟猝然心緊,仿如驚弓之鳥。

他一直知道伽梵不屑于信仰,但沒有料到,竟是如此地禁忌啊……

以犯罪異教徒的身份成為聖父,這個身份若是被察覺,足夠伽梵身敗名裂。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十遍百遍也不為過。

既然走到這一步,伽梵早已經擺脫薩因斯蒂諾的身世,成為了伽梵·阿爾頓,完全沒有必要将自己真實的姓名透露給他,杜絕任何一絲暴露的風險。

歌瑟已經不敢再繼續翻閱了,藏書閣內空氣不太流通,扶着書架止不住地胸悶。

他又回憶起那句話,那句足夠成為罪證的話——

『記住我的名字,伽梵·薩因斯蒂諾。』

他告訴他最後的底細,卸下面具的時候,竟卸得徹底。

虛假的半生,與厭惡的一切為伍,被光明刺傷,也在黑暗中茍活,唯有那一刻露出軟肋。

——你是我唯一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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