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九月總是從陣陣桂花香裏來的。

桂花聞着香，吃着也香，開了花就把它們從樹上抖下來，理幹淨，用竹篾編成的簸箕曬幹，可以做成桂花蜜。我記得冬天的時候姐姐怕我冷總會端上一碗桂花餡的湯圓給我吃，咬開那白嫩的湯圓皮，桂花香撲面而來。

她問我會不會搖桂花時，我連忙說：“ 我會，我會。”

我吃過姐姐做的桂花糕、桂花茶，這些都得益于我站在凳子上抓着掃走用力抖動枝幹的功勞。我一點都不怕站高腳凳，桂花傾洩而下，如同一場桂花雨，我搖着桂花樹時，像是撒野一樣還哇呀哇呀地喊，叫她看。“ 明惜，要小心。”每次姐姐都更擔心我會不會摔着。那些一簇簇一團團落花裏夾雜着我總來沒有體驗過的快樂，一直延續到她手上，捏進一個個湯圓子裏。

如果發現我發絲裏有桂花碎，姐姐會用手指輕輕幫我挑出來，這時我總是一動不敢動，就像她是在輕撫我的發一樣。我們一起把桂花裏的雜質清理幹淨，秋天簸箕擺足了整個院子，金燦燦的一片，看起來相當圓滿。

怎麽熬制桂花蜜，怎麽揉搓湯圓面，調配餡料，這些我都看着做的。姐姐和面時，白色的粉末彌漫空中，她額間冒出些細密的汗珠，這樣子真好看。我看她弄這弄那，最喜歡幫忙接水、打下手，跟前跟後自在愉樂。姐姐不僅教我練字，也教會我許多其他事情。

只可惜自從那以後我卻再沒過吃過那樣好吃的湯圓了，後來也叫傭人做過，自己也試着做過，永遠不是一種滋味。姐姐的手很巧，揉出來的湯圓吃一口，渾身上下都變得暖洋洋的 。只不過一到冬天，她的家還是非常冷。

那是怎樣的一種冷呢？我在南方從來沒有感受過，不是吃一碗湯圓就可以暖得了身的刺骨，只能生火，她卻很少把炭燒起來，只有我在的時候才會拿出火盆讓家裏暖和些。

課上寫字時，裸露出來的手會變得僵硬，所以不能寫太久，哪怕姐姐用手給我暖也不行。冬天她給我講了很多書，我竟天天往她那裏跑，只為了能夠讓那間屋子緩和些，放了假也還是一來一回，字是越來越好了，春節的時候寫的毛筆字居然到了父親也可以看得入眼的地步。

母親叫我寫副對聯挂在家裏，我寫了一副，又寫了一副送給姐姐。

我給她寫的最簡單，在草紙上練習好多遍，盡心盡力謄抄了上去。因為緊張倒沒有家裏那副好。寫的天長地久三星在，花好月圓萬裏春，橫批天長地久四個字。姐姐拿到之後喜上眉梢，居然就把這幅春聯挂在家門上了。

要知道，她自己寫得了多好看的一手毛筆字啊！後來每次去上課第一眼看到的字就是自己寫的這幅對聯，中規中矩，生硬的筆鋒可以看出我當時态度躊躇。沒過多久我練字飛快進步，自己就不滿意它們了。

“ 姐姐，把它們取下來吧。”

可是她不幹。

“ 取下來，你送我的祝福不是就不在了嗎？”

姐姐有時也是相當有孩子氣，明明知道我為什麽想取下來，卻笑着反問。每次她這樣帶着笑意凝視我，眼裏似乎含着一汪淺淺的溪水，我什麽都說不了了，心裏蓬勃酸脹，不知道是委屈還是怎麽。

她捏下我的臉，撥弄我額前的碎發。“ 好好練吧，明年再送我一副。”

我也反問：“ 進步得越快，不是越會覺得難看嗎？”

姐姐因為我的話笑起來，帶的一對耳墜子晃蕩。我微微欠下腦袋，看着她的月白緞繡花鞋，鞋邊點着肉桂色的花瓣兒。姐姐是愛美的，時常帶着的手絹上也繡了朵海棠，她笑得輕輕咳嗽，用帕子捂嘴，我擡頭時便瞧見那角邊還繡着“阿雙”兩個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