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大概是一次剛剛升了級,我周邊有個同學就辍了學,被接回家去結婚了。

這件事情我印象極深,卻怎麽都不記得那位同學的名字。我只記自己平日裏和她倒還說過不少話,是個長得頗為單瘦的姑娘,穿着簡單,總是藍布長衫的學生裝,短發整整齊齊抿在耳後,時常露出一副怯态,舉止不大自然。我很難想象她作為新婦的樣子。

我雖然不記得她的名字,但她的夫家我記得很清楚,黃先生和我父親有過不少交集,他是我們這一代有名的富商,他的長子比我那位同學長了整整七歲。她嫁過去以後我總會想起她,我再也沒見過她,可總是會念着:她還沒結業呢。或又是記挂她過得好不好。這樣到像我跟她是什麽知交一樣。

我記得嫂嫂嫁到我們家時也不過二十歲,又想起姐姐來。姐姐應該和現在嫂嫂差不多大,又好像年輕很多。她長得那樣美,品性那樣好,一定也會找到良人相伴終生的吧。興許她也會像嫂嫂一樣轉着搖鼓逗她的小孩,然後跟着笑了,興許她不會再像如今這般寂寞的……姐姐如果嫁了人,如果嫁了人……

我忽然想不下去了,心如芒刺。我不知道是在難過姐姐的阿雙,還是在難過姐姐坐在梁下孤寂的樣子,或許我是在難過我自己。

金燦燦的桂花又開滿在姐姐門前,在一片豐收的季節,我心裏卻忽然抽出一條新枝,風一吹顫顫巍巍。我對時光的流逝變得異常敏感悲傷,花開鮮豔時就能想到花落悲涼,小侄子會跑會跳,粘粘的追着我喊姑姑,我想他總有一天也會離開這個家,就像二哥一樣,嘴裏提着什麽新式的追求。

我依依意識到或許我也是個念舊的人。我希望時光至此不在流逝,我就一直是個小丫頭,不會嫁人,不會離開家,家也不會變。

十月末有次放學回家途中落了雨,我趕忙跑回去,提着打濕的鞋剛進屋外面就是一聲雷鳴,忍不住回頭,看見黑雲壓的那樣低,似乎就在樹梢,頃刻間大雨嘩啦啦傾盆而下。

那天父親和明昌在堂廳争執,我進去時,壓根兒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迷茫地站在玄關。我也不知道雖然調皮但一向畏懼父親的小哥哥怎麽會站起來平視父親,父親說一句,他便駁一句。我很害怕,他的頭發和衣服都很幹,他是不是逃學了?

我想叫李媽幫我倒一杯熱水,堂裏混亂一片,父親終于忍不住摔碎了一碗茶,母親坐在那張老式大靠背沙發上,疲憊的整個人都要餡進去了。而哥哥的眼神固執的就像一匹小狼。

沒人注意到我回家。我路過嫂嫂屋時聽見小侄子哭的很大聲,雨聲、雷聲、哭聲全部混在家裏,我的指尖冰涼,突然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裏,又套上那雙打濕的鞋,傘也沒撐就跑進大雨中。

姐姐看到我時吓壞了,趕緊把我拉進屋,生了炭,又拿來幹毛巾。我狼狽不堪,風雨裏這麽一趟,衣服裏裏外外全部濕透了,淌着的水滴在姐姐家裏的地板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不過我很慶幸下了雨,姐姐也看不清我臉上的淚水。

“ 明惜,怎麽回事?”她問我,我也不答,只是愣愣地紅着眼眶。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我想幸好姐姐今年因為身體抱恙沒有曬桂花,否則這場雨會毀了一切。她拉我到炭盆邊上,讓我坐下,解開我的辮子擦我的頭發。火一烤,我又覺得濕衣服貼着身子很難受,肚子也開始疼起來。姐姐找來她的衣服給我換上,她摸到我手腳冰涼,伸手碰了碰我的額頭。

“ 身上來了?”她柔聲問。我便往她胸口埋,嘤嘤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她伸手摟着我,她頸邊的皮膚又薄又滾燙。

“ 明惜,雨太大了,先在我床上躺會兒。”姐姐把我安置在她床上,給我喂了姜湯。她把那張棉被子仔細掖在我身上,我聞着她的香氣,穿着她的衣服,就像和我她在一處一樣。姐姐在我眼前時而遠時而近,我覺得自己神智不清了,颠三倒四,肚子沒之前那麽疼,卻連着胸口開始酸脹起來,臉滾滾發燙。

姐姐又來摸我的額頭,她的手冰冰涼涼的,我很貪戀這種感覺,“姐姐,姐姐……”癡癡地喊着。她的手貼上我的發梢,我多希望她可以摸摸我的臉。

于是我拽住姐姐的手,卻是往領口牽領的,同時有一聲響在腦中炸起,冬天柴火突然的霹靂一般,我像是被人狠狠推搡着,一半又松開。

姐姐愣了一下,似乎是輕蹙了眉,似乎又毫無知覺。她捉過我那只手,重重的的揉了兩下,翻過來,我掌心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破一個口子。姐姐起身去拿藥,過了好久才回來,冰涼的藥膏被塗抹在掌心,微微刺痛,我下意識将手抽回去,卻被她抓得牢,姐姐朝我掌心輕輕吹了口氣。

我腦門發熱但沒有昏,意識尚在,我知道我剛剛那樣不對,緩緩側過身去躺下,将手捂在心口,這裏像是揣着只小白兔似的,一跳一跳得厲害。姐姐的手放在我背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拍着。

那天明昌究竟為什麽和父親鬧起來,我到今天都不知曉原因,這件事就像二哥的離開一樣,全家人自那以後閉口不提。小哥哥變得有些郁郁寡歡,而我,開始心神不寧。他眼裏依舊閃着那天我在堂廳裏看到的光,我發現他變了,許多東西都變了。我害怕起來,又或許是記挂着我們之間的友誼,我發現他養在院裏含羞草死了之後,在集市買了一株新的送給他。

他回贈我一本書。我白天讀着,晚上就想去找姐姐,我想她整日陪在我身邊,又害怕她整日陪在我身邊。我想我念書時,她在一旁改着作文,我想她忙碌時,我為她添茶倒水。我想吃一碗熱乎乎的桂花湯圓,卻不單單只想要一碗桂花湯圓了。

我總記起姐姐和面時臉上的汗珠,如白蔥的手指,還有她靜靜坐着,像一尊瓷像的樣子。她是多麽白璧無瑕、溫婉善良,她是多麽聰慧的一個女子啊。如果知道我的念想,姐姐是否會厭棄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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