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夜色已深,寂靜的只剩孤零飄渺的樹影,落在紙糊的木窗上,不時搖晃沙響。

白燭幽幽的火光,和着它靜靜滴垂的淚珠,忽明忽暗。

半倚床帏,心神漸漸遠離,怔愣的看着木桌上的燭火,慢慢消融。

好靜的夜,靜的,讓人害怕,讓人心慌。是的,我怕。怕冰冷的空氣将我掩埋,怕無盡的孤獨将我吞噬,更怕空蕩蕩的床帳裏,寒碜的溫度。

冷,好冷……

這種由心底而生的懼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孤獨的靈魂脫離身體的時候?是唯一的意識漫無目的四處飄蕩的時候?還是被世間所有,遺棄的時候?

被“他”雙臂緊擁的觸感似乎還有淡淡的餘溫,只可惜,我已無力擁有。

不管黑白老頭的話是真是假,如今的境地,該是最好的結局。

既然還得活着,既然無法解脫,那就這樣吧,躲的遠遠的,不再念想,也就是了。

遇見“他”後的自己,早已無自信可言……

燭火搖曳,燈影重重,這一夜,恐怕又将難眠……

揉揉酸麻的雙腿,慢慢地蜷縮起身子。下颌擱在膝上,雙臂緊環着腿,視線卻始終不曾離開,那漸隐漸滅的燭焰。

這樣子,似乎暖了許多。為什麽呢?分明已是疲憊不堪的身體,為什麽自己還是那麽清醒?似乎從醒來以後,自己就陷入了一個惡性的循環。

每晚清醒時的無法入眠,可是渾身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疲倦,卻又讓我一次次莫名其妙的昏睡。

醒來的一瞬間,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的體溫正緊緊擁抱着自己,“他”的氣息,似乎近在咫尺。所以,我戀上了夢,那種只能在熟睡後才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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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苦笑,原來自己的心,從未變過。深入骨髓的思念和愛戀,早已成了自己的靈魂……

“叩、叩……”

突來的敲門聲雜亂無章地響起,眉頭輕皺,這麽晚了……

“誰?”眨眨酸澀的眼睛,渾身的疲憊讓我倍感無力。

“雲夜是我,成朗!快開門!”

是他?心下不免疑惑,“有事嗎?”

“我聽小二說,你晚上什麽都沒有吃,所以弄了些湯過來,快開門吧。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我讓歸同哥過來給你看看?他的醫術不錯哦!”

眉眼微挑,他的語氣雖然不重,卻大有不罷休的打算。閉上眼,暗自調整氣息,“多謝費心,我沒事。夜色已深,還是請回吧。”

“什麽?!不行!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特意為你熬的魚湯!雲夜你快開門啦,除非你不當我是朋友!”委屈的嘆氣道,“我知道,我們才剛認識,你不信我也是應該的,誰讓咱們認識的不是時候。可是雲夜,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想交你這個朋友!我保證,我和歸同哥都是好人,絕對不做壞事的好人!”

暗自失笑,原來,還只是個孩子。這天下,難道還有做壞事的好人?我似乎能想像,門外的他,或許正恨不得對天發誓。

無奈地暗暗嘆息,罷了,反正也睡不着。理了理衣衫,拿起一旁的紗帽戴上。

剛打開門,就看到一張興奮的大笑臉,“雲夜!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把我當朋友!來來來!這是魚湯,很香的!快嘗嘗!”也不等我說話,迳自快步的往屋裏走去,忙活着放下手中的湯盅。

“謝謝。”側身躲過他遞過來的魚湯,“我沒胃口。”眉頭不由皺起,魚的腥味和油的膩味,想想就不舒服,胃裏更是一陣翻騰。

成朗笑臉一滞,不放棄地掀開盅蓋,“怎麽會沒胃口?晚膳都沒吃,現在一定餓了!來,你聞聞,這魚湯很香的,最适合--”

猛地推開他的手,急步往門外而去,“嘔--”好難受……魚的腥味讓我忍不住地作嘔,像是要将身體裏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胃內翻騰的酸味更刺激的身又一陣惡心。

該死!本來就沒吃什麽,當然就吐不出什麽了。可是那種想吐卻又什麽都吐不出來的感覺只讓無力的身體更加疲倦,手,勉強地倚靠着門橼,才沒讓自己癱倒在地上。

“雲夜你怎麽了?”

“別、別過來……嘔--”手捂着嘴,無力地揮手阻止。這到底怎麽回事?以前雖然也聞不得腥味和膩味,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胃裏酸惡翻騰。白老頭,你這算什麽?庸醫!我寧願像以前一樣咳血嘔血,也不要像現在這樣!

“你到底怎麽了?怎麽吐的這麽厲害?你、你等等!我去找歸同哥!他一定會治好你的!”成朗無措的搓着手,慌亂的說完話,急急跑了出去。

颠坐在門外,右手無力地糾緊胸口。終于,腥味似乎淡了許多,疲累地眨了眨眼,遇到他們,真不知道是禍,還是自己倒黴。可是,又能如何?人家也是一片好意,畢竟,在這種情況下,要找一條新鮮的魚也不容易。

其實,成朗沒有說錯,我不信他。可他說的也不全對,我不是不信他,而是“他們”,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人,又要用什麽去信別人?

唉,外面的世界,還真是麻煩。

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氣,等待翻騰的胸口慢慢平靜。可是,嘴裏的酸苦味仍在,要是有杯茶就好了。但,我是絕對不會回屋的,我可不想,再嘗試剛才那種滋味。

喉嚨有些麻癢,忍不住輕咳了聲,緩緩凝神,手延着門橼費力地站起身。身體,無力地靠着門扉,甩了甩暈眩的頭,寒冷透骨的風讓人不由打顫。

擡手,吃力的攏了攏狐裘,微仰首,好黑的夜呢,沒有月光,更沒有繁鬧的萬家燈火,只有零落的星光,偶爾露出雲端。

怔怔地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竟不知不覺地出了客棧……

“站住!別跑!”零雜的腳步聲伴着惡氣兇狠的怒吼,在這死寂冷清的寒夜裏,顯得格外驚悚。

少年一身破碎狼狽的衣衫,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臉堅定決然,黑眸裏閃過的是不甘和憎恨。

眉頭微挑,才出客棧的門,本想出來透透氣,這下可好,碰上餘晖的軍兵,還真是晦氣。當年的事,我可是記憶尤新,所以看到這些身穿軍服的人,心下暗凜。

剛想轉身回客棧,卻未曾料想,那少年的速度雖然不慢,但腿突然被身後追兵用暗器擊中,一個不穩摔倒在地。他想爬起來,可是似乎傷的不輕,只能重重地摔回。

就在擡首間,他看到了在他身前的我。

四目相交的瞬間,我在他的眼裏看到的不是求援,而是驚駭和擔憂。

追兵不多,大概有幾百個,就在我怔愣的一瞬間,他們很快追了上來,并将我們半圍了住。

“哼!臭小子,這下看你往哪裏跑!不知好歹!來人!把他給我帶回去!”大胡子惡狠狠咒罵,手上的鐵錘揮舞。

“大人,你看!這裏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擡擡帽檐,雙目微眯。

“大人,看他一身打扮……價值不菲,會不會是哪家公子?咱們還是小心行事,要是惹到上面的人……咱們也不好交差啊。”矮個子在大胡子耳邊輕聲低咕道。

“上面的人?別說笑了!這裏除了咱們還有誰會來!說是守城,這還算是城嗎?空城!再說了,看他一副不敢見人的樣子,說不定就是曦瀾軍的奸細!”

“對啊大人,城內所剩的都是老弱婦孺,不可能還有其他人!”

“管他是誰!先把他的帽子拿了再說!”

“對!把他的帽子拿了再說!”

……

嘔……急忙用手捂嘴,該死,好不容易舒服一點,又被這群家夥毀了。現在想走,恐怕也不太容易。

深吸了口氣,強壓下胸口的惡心感。好累……

“你們要抓的是我,跟別人沒關系!”少年困難地坐起,狠戾的盯着眼前一幹人。

“有沒有關系是大爺我說了算!”大胡子唾了口,手一揮,“都給我帶回去!”

“是!大人!”

“你還愣着幹什麽!快跑啊!”大聲的驚吼讓我不由擡頭看了眼地上的少年,他的年紀不大,似乎與成朗相妨,但性子,還挺倔的。

這時,客棧的門突然打開,伴随着成朗驚呼,“啊!雲夜我終于找到你了!”興奮的跑了過來,在我身前五步處停了下,“真是的,身體不舒服還到處亂跑!外面這麽冷,病要是重了怎麽辦?歸同哥,你快過來給雲夜看看他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什麽吐個不停--咦?你們是誰?幹什麽都看着我?雖然本少爺天生麗質,但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看的!還不快滾!”

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石牆上,終于慶幸成朗看到了他們。

“大膽!”大胡子大喝道,斜睨了眼地上的少年,“我說你小子怎麽往這麽邊跑呢,原來還有同黨!全都給我抓起來,一個都不許放過!”

“是!”

“想抓我們?不自量力!”鄙視地掃了眼衆人,回過頭輕笑道:“雲夜,我們先進去,這裏交給歸同哥就行了。”

無所謂的點點頭,揉了揉額角,“救他。”

轉身往客棧走去。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救他,只為他的那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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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依然悠閑地行駛着,不同的是,車裏多了三個人。

躺在柔軟的毛氈裏,閉着眼睛,當是沒發現三人熾熱驚駭的視線。

昨晚那麽一鬧騰,當然不可能睡的着,所以今晨早早就上了路。

那少年說自己叫安逸,父親是個大夫,因為打戰被軍隊征召為軍醫,一去就是半年之久。他不放心,私自瞞着母親離家,本想去軍營尋找父親,卻在半路被招兵的軍役抓住。這次被追捕,正是因為他的私逃。

他的腿受了傷,雖然不重,但幾天疼痛還是免不了得。聽說我們要去江寧,硬是要跟來,不管成朗怎麽趕都沒用。所以,才有了現在這種情況。

昨晚,拒絕了歸同想替我把脈的好意後,惹得成朗不放棄的嘀咕了半宿,安逸則不發一言的待在旁邊,欲言又止。看他一副稚氣的模樣,年齡只比成朗小一歲,也比成朗安靜許多。

讓我不解的是,噪舌的成朗在上了馬車後,就變得異常地沉沒,只是左看看右瞧瞧,再就是,用驚駭懷疑的眼神盯着我。

歸同的眼裏雖然也有驚詫,但只是一瞬。而安逸,卻是驚愕好奇居多。

“雲夜,你……到底是什麽人啊?這、這馬車上的任何一樣東西都不是有銀子就能買的到的!”終于,沉沒的人不敢置信地吐出一句話。

“姓成的你閉嘴!”安逸不贊同地開口低喝。

“臭小子你說什麽?!你--”

“小朗。”歸同眉頭一皺,“雲夜身體不舒服,別吵他。”

成朗斜睨了眼對面的人,讪讪的住了嘴。

馬車雖然不寬敞,但四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知道我不喜歡人靠近,所以他們都離我有些距離。

這輛馬車,真有那麽寶貝嗎?很懷疑,是不是那兩個老家夥別有居心故意做的。不過,對于我,又有什麽關系?只要能讓這副破身子舒坦些,也就夠了。

不甚舒服地低喘了聲,挪了挪身子。

“雲夜,怎麽了?”歸同語帶憂心地問,惹得另兩人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輕搖搖頭,暗自思索了翻,“你們能告訴我,這戰,究竟是怎麽回事?”

成朗眸光一閃,驚疑地上下打量我,“雲夜,你不是在耍我吧?”

“誰像你那麽無聊。”安逸不屑地丢了個眼神。

“你--”

“好了小朗。”歸同話音一轉,“還是我來說吧。雲夜知道未央閣嗎?”

未央閣?知道,我,當然知道了,自己親手繪制的樓宇,又豈有不知之理?只是這個名字,好遙遠呢,似乎在什麽時候,已經成為了過去……

“聽說過。”淡淡地回道,思緒卻有些許恍然。

“半年多前,晖帝使人殺了身在曦瀾皇宮,被世人稱為樂神的未央閣之主--若夜公子。”

“這次戰争……與若夜公子……有何幹系?”難道真如黑老所言,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手,不由攥緊了些,心頭微顫。不要,我不想成為借口,成為任何人掀起血腥的借口。暝,我說過的,我怕吵。你不能為我,而背負殘忍的罪名……

“哼!幹系可大了!晖帝的荒淫無度早就不是什麽秘密,可是他也真不知好歹,居然連瀾帝的人也敢動。哦,雲夜你大概也不知道那個若夜公子是瀾帝的寶貝吧?”不等我回答,成朗就迳自說了下去:“話說瀾帝對那個若夜公子真是寶貝的不能再寶貝了,就連他綁架刺殺自己的女兒都毫不在乎,整天把他捧在手心裏。可惜--”

“小朗,別胡鬧。”歸同不贊成地皺眉,“雲夜你別聽他瞎扯,那都是他自己胡亂猜的。家師曾言及,若夜公子的智慧文采非常人所能及,得瀾帝青睐實在情理之中。只是當時的晖帝與戚翰岩王對他亦有所圖,才會有後來的悲劇。不過,令人不解的是,瀾帝竟未追究。”

家師?我應該不認識吧?在他們口中聽到以前的自己,為何心,竟是那麽的平靜?就像在聽故事一樣……

“呵,雲夜你知道為什麽除了沐衡國以外,他們都想得到若夜公子嗎?”成朗故作神秘地向我眨眨眼,一副“我知道,快來問我吧”的模樣。

眼神不由暗了下來,當初“她”的話,又不知不覺地跑入腦海……

“清鳳……”我知道,不該當真的,要信“他”。可為什麽,心,又陣陣地犯疼了呢?腕上的觸感溫潤柔和,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緩緩地貼在心口,疼,好疼呢,你,又在哪裏呢……

“啊?”成朗一臉失望地摸摸鼻子道,“原來雲夜知道啊!虧我還想賣關賣子。”

“這有什麽,現在天下誰不知若夜公子就是傳說中的靈神清鳳!不然我餘晖怎麽可能敗的這麽慘!哼!都是他們活該!可是憑什麽?!憑什麽死的都是我們老百姓!如果若夜公子真是母神轉生,他就該顯靈讓我們這些無辜的百姓看看!”安逸眼眶通紅,悲憤的怒吼聲中夾雜無盡的委屈,倔強的甩過頭,不讓我們看到他眼中強忍的淚。

“母神?”眉頭不由皺起,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咦?雲夜不知道?”見我搖頭才繼續說:“四國歷來就流有‘赤龍清鳳’的傳說。傳說‘赤龍’為萬神之主,雖手掌萬物生死,卻生性冷酷無情。‘清鳳’清雅溫柔,擁有不世容顏,尤其是他左額角上的銀色鳳紋,更為其添了份神秘和清靈。所以,雖然‘赤龍’才是神主,可是百姓更喜歡更崇敬的卻是‘清鳳’,尊他為‘母神’。所以,當老百姓知道是晖帝殺了他們心目中的‘母神’後,餘晖已經喪了民心。”

歸同看了看一時情緒低落的安逸,輕嘆了口氣,“但是戰争,禍及的還是百姓。”

一時間,馬車裏一陣沉靜。

眨了眨酸澀的眼,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了這麽多,可他們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既然“他”沒有追究我的死,那這場戰,又是為什麽?

側身看了眼窗外,已經近午了呢。一路行來,都是山林荒野,并沒有食宿的地方。雖然我不吃東西已是常事,可是他們,想必受不了吧。記得歸同好像帶了客棧裏的幹糧,但是……那些東西……

唉,反正我是絕對吃不下的。

“已經是中午了,不如停下歇歇,你們也吃些東西。”

“好!太好了!我早就餓了!”成朗興奮地只差跳起來。

歸同看了看天色,“嗯,那就在前邊的大樹下吧,雲夜以為如何?”

無所謂的點點頭,對于我來說,沒有什麽區別。待車漸漸緩下,安逸一言不發地率先下了車。

成朗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也随後跳下。一會兒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歸同下車想去安置小白,卻被它不屑的視若無睹。

不由搖頭失笑,這家夥,還真夠大牌的。“不必理它,小白就愛耍脾氣。”而小白卻是聽懂我的話,委屈似的眨巴着一雙黑溜溜的大眼。

“好一匹靈馬!”歸同眼眸微閃,感嘆地贊道。

無言地收回視線,小白當然是匹好馬,無忘界的東西,又豈有凡常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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