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僻靜的山林裏,郁木蔥蔥,偶爾有幾聲鳥鳴掠過,為這午後的山野,添了幾分熱鬧。

一輛不起眼的破舊馬車,正顫悠悠地行駛在山澗中的小路上,速度很慢,像是無聊時的消遣。但是車身卻很穩,絲毫不覺颠簸。

懶懶地睜開眼睛,看了眼裝飾優雅的車箱,不得有些佩服那兩個老頭子。小小馬車,卻是內有乾坤。淡藍的色調,鋪辍着車箱四周,紗幔雖輕,卻能很好的隔擋光線。面上,是一層約五六厘米厚薄的白色長絨毯子,柔軟暖和的觸感讓人舍不得松開。車頂懸着一盞蓮形燈托,盞中有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燈罩可開可合。小矮桌和幾個精致的茶具盤碟都是用天然磁石打造,此時正盡職地貼在鐵制的車箱地面上,紋絲未動。

觸手可及的右邊,擺放着一些書籍和筆墨紙硯。左邊的暗閣裏,則是一方琴案,半爿笛蕭。

原是不想這麽早就離開,可是如果再待下去,我怕自己終有一天會被煩死。所以作為回報,我也留了些禮物給他們,也許現在,他們正高興的跳腳。

想一個人靜靜地出去走有,所以借故擺脫了黑老頭送的侍童。

自從醒來後,身上曾經的傷痕竟無一點痕跡,不僅左手無礙,就是那雙毫無知覺的腿,也健康如初。只是一時間,不習慣,何況我這個人,懶散的毛病怕是永遠改不了了。

腿的殘缺與否于我,沒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獨自遠游,不必再麻煩他人。

遨游天下,是前世裏從來都不曾想過的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這一世,卻是無心,更無力去想,因為時間對于我,既是珍貴又是殘忍。

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已随刺進心口的那一劍而結束,不曾想,自己竟有重新醒來的一天,在一個陌生的世界。

無忘界,一個不存在卻又真實存在的地方,虛無缥缈的,迷霧缭繞。它,是傳說中的天堂,是傳說中天神的世界。以前的自己,從不會相信這些虛無的神怪傳說,可是現在……

離開無忘界是一開始的決定,只是早晚而已。可是我卻從未想過,回去。畢竟,夜岚已死,又何苦去徒惹人神傷?

從四月到十一月,這一覺睡的不算長,卻也不短。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人心,亦是最善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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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晖 骧城

天色尚未過午,寬闊的街道卻顯得過分冷清。骧城雖不是都城,但也是餘晖四大城之一,是國之繁華所在。

如今這翻蕭條凋零的景象,實是另異。街巷商鋪,大門緊閉,偶爾有幾家客棧虛掩着門扉。冷風過處,不時掀起紙末落葉,随風紛飛。

“悅翔客棧”的木牌斜斜地挂着,紅底黑字的喜聯早已褪去原有的色彩,只剩半張還算完整的,顫巍巍地貼在木門兩旁。

客棧裏沒什麽人,只有兩個衣衫破舊風塵滿面的少年,正大口地咬着手裏的饅頭,狼吞虎咽。

兩人年紀相仿,約摸十七八歲,身形強壯。小二則斜靠着高臺,手撐着下颌半眯眼,搖搖晃晃地似乎正做着什麽美夢。

突然一聲低沉的馬鳴,小二的手一滑,頭重重的磕在桌面上。正欲開口怒罵,卻在看到客棧外的馬車時,突然眼睛一亮,滿臉谄媚的笑着迎了出去:“喲!客官您裏邊請!裏邊請!”。

少年互看一眼,繼續低頭猛啃。

聽到近在耳邊的招呼聲,緩緩地阖上手中的書。

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嗯,要是若兒她們在的話……唉,倒是有些想那幾個丫頭了,有她們在,所有的麻煩就都省了,我只管安安心心的睡覺就好。

現在倒好,還得自己走下馬車。這麽多年都沒動過的腿,不知道是否站的穩。兒時蹒跚學步,也不過如此。幸好小馬兒是白老頭送的,通人性,也識路。

“客官!您別看我們店小,可五髒具全啊!您……”小二的聲音因為我的沉沒而顯得尴尬驚慌,急急的解釋。

罷了,今天走的夠久了,白毛也該累了,就在這先歇歇吧。

拿起擱在手邊的白紗帽戴上,慢慢地起身,攏了攏身上的白色裘衣,輕手掀開車簾。

當雙腳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時,不由怔然的低下頭,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的腿。

突來的冷風讓人打了個寒顫,猛然回神,卻見店小二正呆滞地盯着我,嘴巴大張。

心下一滞,手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臉,忽地暗自失笑,紗帽還在,他又怎可能看到我的臉?是自己太緊張了。

輕輕地撫弄着湊過來的白毛,敲了敲它的額頭。只見它撒嬌似的在我的懷裏蹭了蹭,然後如入自家的往客棧的後院而去。

暗自搖頭,這孩子,總愛賣乖。只是委屈了它高大健碩身體,得彎腰折膝才能夠得到我。

早就料到這身子矮小瘦弱,但是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啊!十五歲的年齡,偏只有十多歲孩童的身高,恐怕不及一米六十吧。唉,想當初,自己雖然瘦,但身體因為練武的緣故,比一般的男孩子都要高出許多。而現在,身為男孩兒卻反而比女孩子還要矮小孱弱。不過也好,至少還為衣服省了不少布料。

對呆愣的小二點了點頭,迳自往客棧走了進去。

“唉?客、客官!等等……”小二猛然回神,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客官,您、您是住店還是吃飯?我們這裏有--”

“有什麽!還不是饅頭加鹹菜!吹牛也不怕閃了腰!真是--”

“小朗,怎麽了?”灰衣少年擡頭,看了眼瞠目結舌的同伴,疑惑的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卻再也開不了口,手中只剩一半的饅頭,驀地,掉在桌上,打的碗盤乒乓作響。

不覺暗自挑眉,他們到底怎麽回事?現在就這種反映,要是真看見我的臉,還不都石化了?有這麽誇張嗎?

回想起第一次在水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時,也不由怔愣了大半天。

褪去易容後的容貌,和“他”,很像,卻又很不像。

“他”的臉是絕世無雙的美,也是棱角分明冷傲霸道的美,是高高在上讓世人不敢直視的存在,第一眼的感覺只會讓人不由自主的低頭模拜,是對強者的崇敬和畏懼,毫不可能将他的美錯與女人聯系在一起。

而我的臉,雖然輪廓與“他”有幾分相似,但太過柔和,最多只能算的上漂亮。只是左額角和額心上莫名多出來的印記,讓這張只能算得上漂亮的臉多了分清靈虛幻,朦胧飄渺的美。

曾經想要故技重施掩去這張臉,可是白老頭他們卻說,現在,任何易容之術對我不僅都沒有用,還會對身體不利,所以說什麽也不同意。還說,如果真要易容,只能去找“他”,也不知道那兩個老頭說的是真還是假,說不定這又是他們為了讓我回去,才故意編的。

不過,要配那些藥确是麻煩,以我現在的體力恐怕吃不消,所以只是随手要了頂紗帽……

小二兩眼一轉,“唉喲!兩位小爺,您這話就說過了啊!這世道兵荒馬亂,城裏的糧食和年青小夥子都被大軍支走了,小店有白馍臘肉已經是很不錯了!您幾位就将就着點吧!”

少年側首,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的低下頭。

有些受不了小二的大嗓門,輕咳了聲,擡頭看了看四周,緩步往櫃臺走去。執起筆,在住店的那欄上畫了個圈。

小二怔怔地盯着我,好久才吐出兩個字:“住店?”

疑惑地挑挑眉,我沒看錯吧?他的眼神居然帶着惋惜和憐憫?

終于,身後的聲音證實了我的想法。

“歸同哥,好可惜哦!這麽漂亮的姑娘居然是個啞巴!”

“小朗!”被稱為歸同的少年低聲喝止道。

“啊?對、對不起!姑娘我不是有心的!你--”急急放下手中的東西,慌亂無措地站起身,滿臉通紅。

姑娘?疑惑地掃了眼自己的打扮,的确,白裘從頭到尾的裹在身上,他們當然看不到我的衣着。況且,這種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的天氣我卻穿的這麽誇張,除了柔弱女子,是不會再多作他想。不過,那孩子的反映也确是有趣。

剛想搖頭示意無妨,卻見他身旁略年長老成的少年站起身,拱手道:“公子,對不住,小弟年幼,言語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什麽?!公子?!歸同哥你--”被身旁人一瞪,才不甘心的嘟囔着住了口。

輕搖了搖頭,眉眼微挑,這少年,眼力不簡單。

“客官,別怪小人多嘴。您身子似乎……不大妥貼,這種狀況孤身在外恐怕……”讪笑地摸摸鼻子,“看您的衣着,定是大家出身。這亂城裏到處都有……反正是不太平,您要去哪?是不是找個人同行妥當些?”

去哪兒?這倒是個問題。這些天只是漫無目的地随處走,究竟該往何去,卻是從未想過。

“公子,我們兄弟欲往江寧尋人,若是你不嫌棄又恰巧順路,我們可送你一程。”

“對啊!對啊!歸同哥武功很厲害,保護你沒問題的!”

看了眼神色真誠認真的兩人,有些不解,自己看起來就真的這麽……柔弱?何況我和他們,連一面之緣都算不上,他們就這麽放心?

“小心!”

突來的一陣暈眩讓我腳下一個踉跄,幸好是靠在櫃臺上,不然真要丢人了。

對急跑過來欲扶我的兩人搖搖頭,揉了揉疲憊的額角,我到底是怎麽了?自從醒來後,總會莫名地暈眩疲倦,渾身軟軟的提不起勁兒。雖然以前失眠時也會身體不适,可是這種感覺完全不同。失眠的同時又嗜睡,整個人似乎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小二輕呼了口氣:“客官,您就考慮考慮兩位小哥的提意吧。”

無奈地暗自嘆息,難道這輩子,注定寸步難行?

“那就麻煩兩位了。”故意壓低了嗓音,讓原是清澈靈致的稚嫩聲調多了些圓潤純熟。

不意外的,三人眼中的驚異一閃而過。

“啊?原來你會說話!我就說嘛!看起來這麽讓人覺得舒坦的人老天怎麽會讓他是啞巴,那也太可惜了!”興奮地大呼小叫,“我叫成朗,今年二十,他是我哥哥歸同,今年二十七。你叫什麽?”

二十?二十七?呵,忘了,不該用自己的記憶來衡量這世界人的年齡。

“雲夜,十五。”

“十五?我還以為你只有十多歲呢!”成朗驚訝的上前幾步。

本能地往後退去,男性的氣息,我還是無法接受。

歸同伸手擋住成朗,側身退回,“雲公子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清晨我們一起出發。”

“對對!客官随小的來,這邊請。”

“嗯。”對他輕點點頭,轉身随小二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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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歸同哥,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耶!就算沒看到他的臉,但我就覺得他很美!那種說不出的安寧氣息,真讓人忍不住的想要親近!還有,他的身上好像有種香味,雖然很淡,但是我還是聞到了。不過好可惜呢,他竟然是男的,如果他是姑娘家,說什麽我也要把他拐來當老婆!”

“你沒有機會。”歸同看着早無蹤跡的背影,暗沉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為什麽?!”成朗驚異地轉身問。

淡淡掃了眼,“臉變了,你的智商應該沒變。”回身往桌子走去,“他的心裏有人。”

誇張地趴在桌上,“唉!你幹嘛這麽直接,讓我幻想幻想都不行嗎?難得碰到這麽個有趣的人。”

“你別添亂,他,不是我們碰的起的。”

成郎猛然擡頭,沉定地看着眼前人,“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以為,他身上的那件雪狐裘真的只是稀罕珍貴而已?”斜睨了眼不解的人,輕喝了口酒,“如果我沒看錯,那件狐裘下擺的浮雲圖案是用銀色雪蠶絲所繡。”雖然,關于雪蠶的模樣,他也只是聽師父提過,但他肯定,自己沒有看錯。

“什麽?!雪蠶絲?!居然還是銀色的!這、這怎麽可能?”壓低聲音地驚呼,擡眼謹慎地瞄了眼四周,“如果回去告訴師父,他一定不會信的!天!我們竟然見到了‘那裏’的人,而且、而且……”

“不錯,師父曾經說過,雪蠶是‘冥域’月雪峰上獨一無二的,它們所吐的絲不僅堅韌如鋼柔軟若水,還冬暖夏涼,黑夜裏璀若明珠。而銀色雪蠶絲,傳說中只有‘冥域之主’,才能取得。”

成朗震驚地瞪大眼,“那、那他……”猛然否定道,“不可能!師兄你一定看錯了,傳說‘冥王’無所不能,武功醫術更是神鬼莫測,這樣近乎神人的他怎麽可能還是個孩子?這不可能!你一定看錯了!”

像是看傻瓜似的瞥了眼沉浸在自己想像中的師弟,“我沒說他是,但我确定自己,不會看錯。”眼色一沉,“就算他并非‘冥域’之人,也定和那裏的人有不尋常的關系。所以你還是收斂一點,‘那裏’,可不是一個小小沐衡國能惹得起的。”

“知道了。”成朗不甘願地揮揮手,“但是我是不會放棄的,他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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