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強弩之末
強弩之末
張乾腿抖動如篩子,連忙解釋道:“我怎麽知道他有錢都不會賺啊?”
這個問題也是周鶴和田晉想問的。他們原本以為江家橫插一手是為了賺得盆滿缽滿,但現在看來,恐怕他們一開始就想錯了。
可是,這不符合常理。
“商人逐利,他江家真的是江老太爺不在就瞎胡鬧!”周鶴怒氣沖沖地說道。
楚州的三名糧商不停抱怨完,權掌櫃才一派鎮定地開口:“你們急什麽?他江家能撐幾天?”
張乾原本戰戰兢兢的雙腿終于不抖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是啊,不就是一百萬斤米,一邊救濟流民,一邊十三文一斤賣,撐死就五六天,五六天能頂什麽事?”
“他江家的米又不是宴河裏流的水,還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成?現在再用路權也來不及了!”田晉面色稍稍好轉,終于不像是死了最寵愛的小妾的模樣。
等江家現在開始籌措糧食,再從官道運過來,恐怕江南的米都到了!思及此,田晉頓時覺得之前用十萬斤米穩住江家實在是最對不過的事情。
權掌櫃旋轉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冷淡道:“再者說,即便他真的能從旁出弄來糧食,你們就這麽沒辦法了嗎?會走會動的人都可以悄無聲息地消失,那些個米憑什麽不能呢?”
張乾被權掌櫃的話語蟄得渾身雞皮疙瘩層層疊疊。
田晉接話道:“總之我們先不賣米,且看着江家能賣幾日?總之要我以十三文的價格賣,我寧可把米都丢進宴河裏去喂魚。”
權掌櫃輕笑:“放心吧,江家撐不了幾天的。”
張乾心說你們這也太自信了,于是讷讷張口道:“那可是金朝海,玉浪江的江家。”
“玉浪江怎麽了?他江家是有錢,但是錢還能變成米不成?若是這次成了,恐怕那江海顧望的排序得變上一變才是了。”說到這,田晉眼中放出極為熾熱的光芒,只要這次的米能夠高價賣出去,他能在一月內積累百萬之巨,江家?恐怕得給他田家讓位置!
張乾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田晉說得沒錯,現成的機會擺在這裏,江家要是聰明點,這時候恐怕能掙個幾十萬兩銀子,可那可笑的十三文一斤簡直讓人覺得江家腦子被驢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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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田氏糧鋪回家的路上,張乾經過人滿為患的江家鋪子,內心的嘲諷卻變了些味道,他自言自語道:“且看你能撐幾日。”
第二日,江家一邊在城外濟善堂施粥安置流民,一邊有條不紊地以十三文一斤城中賣米。不少人甚至看見江家大少爺不慌不忙地從米鋪經過,有人高聲問:
“江少爺,江家不是做玉器生意的嗎?糧米真的夠嗎?”
江玉衡拍拍胸脯:“自是盡夠的。”
待江玉衡走到濟善堂,只看見整個濟善堂井井有條,流民們口中不住地道謝,看向江玉衡的目光比看寺廟中的菩薩還要虔誠。
江玉衡內心一陣酸麻,他第一次清醒地認識到即便不按照話本中大俠那般作為,他也可以救很多人,甚至可以救更多人。
“江少爺!”一個溫溫柔柔的女聲傳來,江玉衡側眸看去,一個眼熟的婦人有些拘謹地看向他,江玉衡猶豫道:“你是……”
“我是新來濟善堂的,我叫素娘。少爺您要進去喝口茶嗎?”說道這裏她有些羞赧,江家少爺什麽茶喝不到?再者說,這濟善堂本就是江家開的,哪有用人家自己的東西請人的道理?
江玉衡這會卻回憶起來,這個素娘正是當初被丈夫毆打的那個婦人,當時她被打滿眼都是陰郁之色,而現在似乎面目變得好些,答道:“那我便進去喝口茶罷。”
素娘想招待江玉衡,但堂中不少人等着施粥,她實在有些忙不開,于是給江玉衡遞了一杯溫度适宜的茶,口中連聲道了幾句謝,态度極為誠懇:“如今我自己帶着女兒住在濟善堂,再不用看人眼色過活。真是多謝江少爺。管事的說了,待不用施粥之後就會請人來教我們點賺錢的手藝,再不至于餓死的。”
江玉衡看着她眼睛裏無法遮掩的感激,頓時覺得心虛不已,連連擺手:“不必謝我,不必謝我,這都是我妹妹出的主意。”
素娘忙道:“那請少爺替我謝謝小姐。”
江玉衡連連點頭,匆匆地回了江家,他有很多事情想問江意寒,于是江玉衡着急忙慌地往江意寒房中來:“妹妹,你讓我去糧鋪,濟善堂走一圈,我都走了!”
江意寒遞給江玉衡一杯茶,又遞了帕子給江玉衡擦汗:“哥哥辛苦。怎麽走得這麽急,大冬天的,走出汗了容易着涼。”
江玉衡接過帕子擦汗,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不問清楚就難受。”
“哥哥想問什麽?”
“咱們還有多少米?”這是江玉衡此時最想問的問題。
“約莫八十萬斤。”
“那豈不是只能再支撐三四天?”
“确實如此。不過哥哥且放心些,我先前請舅母從林州送糧米來,想來也快到了。”
“有多少?”
江意寒含笑看着江玉衡道:“約莫一百萬斤。”
江玉衡慌亂不已的一顆心頓時平靜不少,端起茶盞,啜飲一口,只覺得渾身熨帖:“今天我在濟善堂遇見了上回挨打的那個婦人,她似乎狀态好了不少。”
說到這裏,江玉衡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一些:“她還感謝了我。其實她真正應該感謝妹妹你的。”
一路上,江玉衡把之前江意寒說得話想了一遍,當時覺得不服氣,今日才想明白,他以為的救助并不是真正的救助。
江意寒內心感慨江玉衡雖然性格有幾分莽撞,但其實人品很不錯,自信又懂得自省,單是這一點很多人便做不到,于是江意寒極為誠懇地道:“若非哥哥想要救她,我也未必會如此安排。”
江玉衡本來覺得那句謝謝受之有愧,這會兒不禁眉開眼笑。
送走成就感滿滿的江玉衡,江意寒從書桌上拿起一本賬本,上面細細記錄着她的存糧和支出,存糧确實有八十萬斤,但程家并不可能送一百萬斤糧食來。
林州山林居多,難以大面積耕種,不是糧食儲存之地,而且滄州大寒,林州恐怕也籌措過一批米去滄州白州,程家能送來的米,少之又少。
但為了讓那幾家糧商能夠按自己的價格賣糧,她不得不告訴江玉衡一個假的數字。她必須以這一百萬斤糧食把田,周,張三人的存糧給詐出來,否則楚州百姓依然會陷入恐慌,高價買米,甚至可能失去終身積蓄。
江意寒頗為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即使有再多的錢,也變不出足以支撐一個月的糧米,江意寒覺得自己心跳得愈發慌亂,她強自穩下心神,再次推敲起自己的計劃。
待夜深入睡後,江意寒做了個夢,夢裏無數白花花的米仿佛被無形的漩渦吸走,江意寒在心裏拼命地喊不要,可依然無法阻止這一切,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滿身冷汗。
第三日,江家鋪子依然早早開門,依然豎起那一塊十三文一斤的牌子,不少楚州城百姓觀望着,家中有餘糧的并不慌張,家中沒有餘糧的也不似前兩日那般慌張,有條不紊地排隊買米。
這一日,田,周,張三家米鋪大門緊閉,沒有半點松動的景象。
第四日,江家鋪子準時開門,牌子照常豎起,就像一個定心丸般被每個楚州城百姓看在眼中。
待定睛看去才發現牌子上有些許不同,田家被派來盯着江家的小厮慌不擇路地跑向田氏糧鋪,此時田,周,張三人和權掌櫃都在,小厮匆匆忙忙行了個禮,口幹舌燥地說:“江家的糧價變了!!”
田晉大喜過望,忙問道:“多少了?”
周鶴冷哼道:“還說什麽絕不漲價,這才幾天,還不是撐不住了!!看來江家的餘糧不夠了!”
說到這兒,田晉和周鶴二人對視一笑,誰知這時候小厮急急忙忙地搖頭:“不是,沒有漲價。”
“什麽?”田晉皺着眉頭,厲聲問:“那他到底多少糧價?”
“十,十二文一斤!”
周鶴茶杯差點摔到地上:“你說什麽玩意兒?”
“十二文!千真萬确!”
“他不是說永不漲價嗎?”張乾這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糊塗了,人說的是不漲價,又不是不降價!
“可是,可是他江家憑什麽啊?”周鶴這回是真的急了,原本他以為江家就那麽點糧食,這麽個賣法,要麽徹底賣光,要麽往高了提價,可他江家怎麽還能夠降價的?!
權掌櫃面色不虞地看向小厮:“你可看清楚了?”
“真的是十二文一斤!”若是說平日裏,糧價漲跌很正常,但此時米就是救命的東西,只有漲價的,哪有降價的道理?
“那江家小子到底會不會做生意?”田晉語氣裏滿是難以置信:“他到底哪裏來的底氣降價的?”
權掌櫃轉着扳指的手微頓,随即道:“要麽他又從別的地方弄了糧食來,要麽,他在吓唬我們。”
“吓唬我們?”
權掌櫃銳利的目光從張乾和周鶴身上劃過:“難道剛剛沒有一瞬間,你們倆都想去賣米了嗎?”
張乾被他說得渾身一凜,這個念頭确實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畢竟,他那些個陳米實在不禁放了,而且十二文一斤,相較于之前的八文一斤已經高了五成,張乾不想做那一兩銀子一斤的美夢了,還不如老老實實把陳米賣幹淨。
可張乾沒想到,他這個念頭一起來就被這位權掌櫃看穿。
“權某奉勸三位老板,都這個時候了,何不再等兩日呢?那江家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且等着,總有各位盆滿缽滿的那一日。”
“如此,便借權掌櫃吉言了!”田晉笑着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