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祖孫問答
祖孫問答
标記着江字的馬車停在江府門口,江大爺早領着自己的一雙兒女在門口迎接。馬車上下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江家的老太爺。
江老太爺臉上并無多少褶皺,只眉尾染上些許霜色,眉下一雙眼睛亮而有神,看人時總帶着些許笑意,仿佛一位和藹的老人。
江大爺伸手想扶,江老太爺一手拍掉他的手,中氣十足:“我好着呢。小雪大寶又長高了不少,爺爺這回從北邊回來,給你們帶了不少新奇物件。”
小雪是江意寒的小名,而大寶則是江玉衡的小名。
說起這小名,江玉衡也是一肚子氣,當初他出生的時候并沒有小名,待江意寒出生有了個小雪的小名,江玉衡也就順了個道,得了個大寶。
雖然沾了個寶字,但多少透出些許敷衍。
江意寒道:“謝謝爺爺。”
江老太爺正準備把目光放在孫女身上,被半道冒出來的江玉衡截住:“爺爺,你一路回來,有沒有聽到誇我和咱們江家的?”
江老太爺撩起眼皮,帶着笑意的一雙眼睛緩緩掃過江玉衡,藹聲道:“先吃飯,吃完飯你們兄妹倆和我一起去看看禮物。”
壓根沒接江玉衡話茬。
江玉衡讨了個沒趣,卻半點不肯放棄,他萬年差生好不容易超常發揮考了個優等,再沒有比這更加值得炫耀的時候了。
于是一頓飯吃下來,滿廳都飄蕩着江玉衡吹噓自己的聲音,偏偏江大爺十分捧場,父子二人和諧得根本看不出半個月前那劍拔弩張的樣子。
江意寒忍住笑意往自己嘴巴裏扒飯,她喜歡這種和和睦睦的家庭氣息,讓她能夠抛卻所有煩惱。
江老太爺吃完飯,帶上江玉衡和江意寒二人去了自己書房,到了門口,江老太爺回身對江意寒道:“小雪先去随大掌櫃選禮物,咱喜歡的都拿走,剩下的給你哥哥。”
江意寒掃向對她擠眉弄眼的江玉衡,乖巧點頭:“好。”随即跟着看起來模樣周正,不茍言笑的大掌櫃往偏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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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衡随祖父一道進了書房,他爺爺背手站在一盆盆景前,打量着上面郁郁蔥蔥的草木,笑問:“吃飯時我聽你說籌米,賣米,接濟流民都是你做的?”
江玉衡原本有些發怵,一聽到他爺爺問的就來勁兒,昂聲:“那可不,你孫子我現在能耐大着呢。”
江老太爺又好氣又好笑:“那你本事大在哪裏?”
“我現在可是化解了咱們楚州缺糧困境的江大少爺!不僅如此,我們江家也沒虧啊,好賴賺了不少呢。”
“哦?你賺了多少?”江老太爺不慌不忙地問。
“賺了不多……五十兩。”江玉衡有些難以啓齒,畢竟對于他而言,五十兩實在不算多。
誰知江老太爺點頭:“不錯,第一次做生意就能賺。”
江玉衡一聽這話,立馬把他第一次做生意是去賣糕點而且沒賣出去這件事抛之腦後,順竿爬:“那可不,你孫子我裏裏外外,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
江老太爺笑問:“那我問問你,為什麽一開始要定十三文一斤?後來為什麽又要降價到十二文?”
江玉衡絞盡腦汁回道:“因為這個價格才能保證我們不會賠太多……”
“這只是其一。”江老太爺拿起剪子開始修剪眼前的盆景,不慌不忙道:
“二來,這價格必須比尋常糧價高,且還要能夠降,否則不能打亂那幾家糧商的陣腳,三來這價格又不能高過楚州百姓的日常用度太多。單說尋常百姓家的花銷用度便是一門學問,你可細細尋訪過?”
江玉衡心道光是一門定價就這麽多學問?當初這些事情一應是江意寒負責,江玉衡只負責昂首挺胸在外行走即可,不曾想過這裏面還有諸多計較。
江老太爺心中輕嘆,又有些感概:“說罷,到底是誰在你背後指點迷津?”
江玉衡一張俊臉皺成一團:“不是,就不能是我靈光一現?”
江老太爺似笑非笑地轉頭看向他。
江玉衡最怕他爺爺這種仿佛能洞悉所有秘密的目光,馬不停蹄把江意寒供出來:“是江小雪!她定的價,她想的辦法!”
江意寒正在擺弄一件粉彩瓷器,觸感如玉石,瓶身仿佛蕩開的波紋極為漂亮,上面是一對搖曳生姿的錦鯉,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瓶身中游出來。
大掌櫃陳琛立在門口沉聲道:“小姐,老太爺喚您過去。”
江意寒看了眼天色,約莫一炷香不到,起身理了理裙擺,随着大掌櫃進書房。
此時,江玉衡縮在牆角,像個被人狠狠欺負的小可憐。
還不等江意寒開口,江老太爺眸光極為銳利地射向她,江家兄妹二人頓時站得筆直又拘謹,江老太爺緩慢而威嚴的聲音響起:
“江意寒,有些事做的,有些事做不得,你可知?”
頓時,暖洋洋的書房仿佛刮過一陣北風,溫度頓時低了下去。
江玉衡渾身一抖,老天爺,他爺爺居然喊妹妹全名,天怕不是要塌了!
江意寒态度端正:“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這次根本就不是做生意,你這就是在賭!拿江家名聲基業在賭!你有沒有半點把江家放在心裏?”
江老太爺猛地将剪刀拍在幾案上,砰地一聲把江玉衡和江意寒二人都吓得一個激靈,江玉衡沒想到他爺爺居然發這麽大的火。
江意寒默默垂下腦袋,低聲喃喃說了一句我有。
江玉衡哆哆嗦嗦地打圓場:“這不是賺了嘛?五十兩夠好多人活好多年……爺爺你……”
江老太爺目光落在江玉衡身上一瞬,江玉衡仿佛一只被老虎盯上的鹌鹑,恨不得讓自己立刻鑽到地裏面去。
江老太爺回頭,這淩厲的目光落在江意寒身上:
“這一遭,你拿出的成本可不是明面上的兩千兩黃金,你把江家在楚州數十年經營的名聲也放在了賭桌上,一旦糧米不濟,糧價攀升遏制不住,光是楚州城百姓的唾沫都能把你淹死!都能讓江家在楚州沒有立足之地!你又真的知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大半個月來江意寒幾乎不敢睡一個完整覺,隔行如隔山,夏管家說的不錯,她必須得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取到最多的信息,并且根據這些信息規劃出一個快速且有效的辦法。
如果她不姓江,這件事幾乎辦不成。
可正是因為如此,她賭的不單單是她和江玉衡的私房錢,她賭的是看不見的,但是對商人而言至關重要的信譽。
萬幸她沒有賭輸。
但是……江意寒抿唇,垂頭去看地上倒映出的窗沿:“爺爺,對不起。”
書房的氣氛凝滞得仿佛在人心上塗上了一層厚厚的膠,壓抑得氛圍讓江玉衡有些透不過氣,直到江玉衡覺得自己快要窒息時,江老太爺似乎情緒稍緩,冷聲問:
“若是再來一次,你可還會如此行事?”
江玉衡瘋狂對江意寒擠眉弄眼,這個問題他可太熟悉了,只要回答不會再如此行事,就能夠就此揭過,從此河清海晏,江家太平,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可是,江意寒卻不假思索地答:“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如此行事。”
江玉衡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江小雪你服個軟會怎麽樣?你處理事情不是很會随機應變的嗎?江小雪你清醒一點!
江老太爺氣息起伏,語氣森然:“你明知道會讓江家經年積累的名聲毀于一旦,你還要如此作為?”
江意寒猛地擡起頭,看向江老太爺,目光極為堅定:“因為賭桌的另一邊,是許多百姓數代積累的財富,是楚州接下來數十年的凋敝,是……數以萬計的人命,所以我,不得不賭。
“那若是賭輸了呢?”
“若是輸了,我可以白手起家,從頭再來。今日我散去多少金銀,來日我便賺夠多少金銀,必不叫祖父,爹娘,哥哥受我牽累,半生潦倒。”
江意寒直視着江老太爺的那雙精明洞悉的眼睛。
江玉衡被震懾地不敢說一句話,不僅僅是因為江意寒敢于反駁祖父。
他看向自己的妹妹,第一次意識到在他江玉衡策馬游街受人敬仰的時候,江意寒到底在背後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又到底為此傾注了多少的心血,她眼下那連上好的脂粉都掩蓋不住的青黑,自己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
“東山再起?說得好聽,你這回拿着兩千兩黃金的本金,用着江家的名號,最後賺了多少?冒了這麽大的風險,卻只賺了五十兩銀子!”
江老太爺拿起剪刀,手一抖,氣鼓鼓地把他寶貝盆景剪得七零八落,江玉衡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從小到大都沒見他爺爺發過這麽大的火!
這可是他爺爺養了快十年的盆景!自己作為獨孫碰都碰不得的寶貝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