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動
心動
往日裏,叔父總要多送一送柳聘風。
今日卻并未送行。
天色已晚,寒風吹不倒少年挺拔身姿,柳家的教導讓他無論何時,他都如翠柏般直立。
只是獨行難免孤單,他想着,以後估計要試着一個人了。
眼中的迷茫是不能作僞的,他看着天邊深藍的夜幕侵染天空,星辰滿布夜空,深秋時節,竟也感不到寒涼。
他低頭,才發現不是因為晚風不涼,而是出門之際,叔母攔住他,為他披上了親手縫制的披風。
霎時,柳聘風感到了孤獨,如鲠在喉的酸澀充斥着他。
他咽了一口唾液,想要緩解這種感覺。
等他平複了心情,已經快要到家門口了。
門前懸挂了燈籠,不至于讓他找不到歸家的路。
然而兩盞燈籠下,還有一個碧色的倩影蹲在一盞小小的燈籠旁,正出神看着地上的東西。
柳聘風走近,靜默不語。
陰影打擾了專注的少女,她擡頭,露出燦然笑容:“柳大人!”
柳聘風也回報一個微笑,問她:“夜裏風大,為何在這裏?”
他想為她擋一擋風,卻發覺自己還無任何立場,只能将剛要擡起的手落下。
“我見你一直不回來,還以為你出了意外,可吓壞我了,所以才沒忍住在這裏等你。”姚環音笑眯眯道。
柳聘風又問她:“怎好讓你在這裏一直等,我若一直不回來,你難道要一直等下去?”
少女想也不想,回他:“也不是不可以啊,你一夜不回來,我可以等你一夜,你要又一天一夜不回來……”
姚環音停頓一下,看柳聘風終于舍得松開眉頭,她繼續說下去:“那我肯定報官啊,有人綁架朝廷命官了,我肯定不能放任你音信全無啊。”
如影随形的孤獨感突然消失了,柳聘風看着提燈等候他的人,眼裏全是懇切和歡喜,覺得心頭有什麽東西正在生發,一股熱流從他的心口往上翻湧。
他覺得有什麽東西,是他逐漸不能控制的,只好打斷這種怪異的感覺,催姚環音:“回去吧,我只是去了叔父那裏,你多慮了。”
姚環音沒管他話中的生硬,只覺得他今日回來後神色怪怪的,怕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她并不能幫他破案追兇,也不好直接告訴他這本書的發展,自覺有愧,所以并不會在意他言語有失。
自相識以來,柳聘風對她多有幫助,他未必沒看出她身份的異樣,可仍舊保持緘默,只是這一點,她無論如何都還不清。
畢竟在這個時代,如果有人知道她是穿越而來,估計會把她當成妖孽燒死。
兩人一同邁過門檻的時候,姚環音沒話找話:“今日的飯菜,還合胃口嗎?”
她話中有期待,但柳聘風不敢回應。
他突然意識到,這樣的發展于他們二人并無好處。
克己複禮,凡事非禮勿動。他已然逾矩,心中雖無悔,但總不能不顧他人流言。
“抱歉,環音。”他輕輕道,也是最後一次逾越這條本就不該跨過的線。
聲音太輕,被風一吹就弄沒了,姚環音只聽見前半段,問他:“你說什麽?”
“我是說,你我同住一個屋檐下,雖有借口搪塞他人,但終究于理不合。”他道,“我明日休沐,打算暫時将你送到上清觀,你意下如何?”
姚環音有些無措,停住腳步,夜完全沉寂下來了。只有她手中一盞燈籠散發着黃色的光。她看不清柳聘風的臉,只覺得他聲音飄忽,聽不真切。
她緩了口氣,小心翼翼問他:“是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是我昨夜做的奶茶讓你睡不着了,所以你生氣了?”
柳聘風說不是,姚環音有些急了,靈光一動,忙問:“那是不是有人因為我,說你行事不端?”
其實除了周顯那幾句不明顯的調侃,其他人并不知道,也并不關心。
“姚姑娘,都不是。”他說,“是我叔母說要為我議親,若再留你,恐怕就不太合适。”
姚環音松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有人議論他。
柳聘風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不吱聲,以為她不願離開,繼續說:“你放心,上清觀那裏,我自會打點妥當。若是……”
他幾乎要說不下去了,姚環音擡頭,只能看見他喉結滾動一下,才又聽見他說:“若是我有空,自然會去看你。”
姚環音想了想,自己賴在他府中不走,總歸不是長久之計,雖然一下子離開柳聘風,就等于離開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熟悉的人了,但既然他開口了,也安排把她的去處妥當了,她肯定不會拒絕。
甚至,她還替柳聘風想了一下,道:“算了吧,你為我做的已經太多了。若你有了心上人,還是別來看我了,省得人家誤會。”
這個時代的女道士,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呢?觀中的道士有沒有能讓她回家的辦法呢?
姚環音的思緒已經開始扯遠了。她走了幾步,發現柳聘風沒跟上,不知道為何站在原地。
姚環音以為是周圍太黑,所以他看不清路,回去把燈籠塞在他手中,道:“你慢些看路,我先回去睡覺了。”
還在原地的柳聘風看着她腳步輕盈,鼓起勇氣說晚安。
姚環音這次聽清了,俏生生回他一句晚安。
頭也沒回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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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觀離洛陽城并不遠。
據說當今聖上第一個女兒,生來就帶有異象,百花齊放,萬鳥來朝。因此先帝破例封她為福安公主。
據傳聞道,福安公主悟性極高,自幼就對佛理道法興趣濃厚,所以當今聖上為她修建了上清觀,以示寵愛。
畢竟是公主修行之地,尋常人家并不能随意參拜。
但柳聘風的叔母曾與皇後是手帕交,又崇尚道家思想,與公主亦有聯系,甚至公主特許她能夠每月進入上清觀後殿與她一同聽道長講經。他昨日特意求了叔母,要送姚環音到上清觀。
他還記得,叔母眼神深沉,問他:“你真的想好了?”
她不是不知道姚環音的存在,所以才特意在飯後提了一嘴他的婚事。
柳聘風只回答他們二人清清白白,請叔母務必幫他這一次。
從小到大,柳聘風也鮮少有所要求,楊淑慎自然不會拒絕。
今日一大早,柳府的馬車就在門口候着了。
馬車比不上現代交通工具,一路颠簸,楊淑慎為人寬和,拉着姚環音問她有無婚約在身,和柳聘風是何時相識的。
幾個問題輪番上陣,姚環音真有些招架不住。
馬車外,柳聘風的聲音透過帷帳進來:“好了,叔母莫要再問姚姑娘了。”
楊淑慎這才收住了口。
慢騰騰走了幾個時辰,晌午前才到上清觀。
日已懸高,楊淑慎拉着姚環音進去,柳聘風緊随其後,卻不并行。
上清觀面積大,公主早已結束了早課,此時有客來訪,正在後頭等着。
正殿後的地方,就不是外男能進的了。
姚環音正要随女冠進去,柳聘風叫住她。
楊淑慎瞥他一眼,嘆了口氣,道:“這裏我熟悉,你和子适說完,來這裏找小道長,她會帶你去見公主。我先進去和殿下敘敘舊。”
姚環音點點頭,提起裙擺往柳聘風處跑。
未了的塵緣,連一旁的女道長都搖頭,轉身不忍再聽再看。
少年長眉如烏鳥翠羽,雙眼如碎玉瓊珠。光影披在他肩上,如神賜吉服。眉間的一點觀音痣,更顯得他如仙人般脫塵。
“你之前說的,要把手串抵押在我這裏,那話還作數嗎?”
姚環音一聽,未免覺得他有一點點小氣,不過也只有一點點,所以她用行動回應了他。
一串還帶着少女腕間溫度的琉璃多寶手串落在柳聘風掌心。
其中垂落的小巧裝飾,他終于看清楚了。
一個來自異世的音符,他并不認得,卻也難免心生喜愛。
“那你收好了,我可是還要贖回來的。”姚環音強調。
她看見柳聘風眼尾的一點微紅,然而他眨眨眼,再看向她時,已經沒有了。
“我答應你。”柳聘風承諾,“若還有來日,我必親自送還。若有意外……”
“呸呸呸,別說不吉利的話。”姚環音打斷,她指了指院中袅袅升起的香火氣,“神明在上,你要說自己會平安順遂的。”
柳聘風笑了,如她所願:“沒有意外,我們都會平安順遂。”
姚環音這才滿意,點頭後和他道別。
柳聘風一直注視着她離去,不知為何,感覺秋風也燥熱起來。
吹得人心生煩恨。
他癡癡忘了一會兒,有女冠問他為何駐足,他只道在等家中女眷。
女冠搖搖頭,道:“善士心中有煩憂,不妨上一柱香,以求化解。”
柳聘風接過她遞過來的香火,認真拜了拜後,雙手合十,問女冠:“道長,風過林梢,複而消失。風息而樹不靜,那到底是風驚擾了林木,還是林木絆住了風的腳步?”
女冠年紀尚小,柳聘風本無意得到她的回答。
然而上清觀多出女傑,小道士直指他心口,道:“非風之過,亦非林之過,蓋仁者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