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葉子
金葉子
姚環音原以為福安公主應該是個沉靜溫柔的大美人,沒想到她年紀比自己還小。
那日柳聘風與楊淑敏走後,姚環音與她坐在一室內面面相觑,竟不知要說些什麽好。
福安一開始還端着些公主架子,幾天下來之後,就和姚環音熟絡起來了。
上清觀的日子不算清苦,可對一個未過及笄之年的少女來說,終究枯燥無趣了些。
兩人作伴,每日聽觀內道士講課外,讀讀話本、聊聊八卦,日子道也過得去。
初冬時節眨眼就到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剛開始下。總會睡懶覺的福安一改常态,起了個大早把姚環音薅起來。
姚環音揉揉惺忪睡眼,不明白福安今日為何格外興奮。
“過來坐。”福安沖她招招手。
姚環音這才發現,被厚重帷幕遮擋住的那個窗下,有一張長凳。
猶豫了一下,她挨着福安坐下。
凳子的位置并不算寬裕,只夠她倆剛好擠在一起。福安明顯不介意,她趴在窗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節拍。
不知道是什麽溫柔惬意的歌
窗棂突然發出響動,一聲清脆的敲擊提醒了二人。福安立即推開窗戶。
兩個腦袋探出來,是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少年。
一個身着寶藍圓領袍,胸口戴長命鎖,笑起來見牙不見眼,像新月似的,讨喜可愛。
另一個着紅衣的,沒戴什麽配飾,眼尾上挑,帶着些邪氣。腰間配了一把短劍,上面的裝飾倒是比他身上戴的金玉還要多。
鳥雀嬌啼,樹影婆娑,細碎的光投射在二人身上,亦真亦幻。
“阿姐,我好想你。”稍矮的那個少年沖福安撒嬌。
福安屈指敲了他腦袋一下,道:“這次可不止你有玩伴了。看,這是楊夫人家的……”
福安忘了,轉頭問她:“你叫什麽來着。”
“我姓姚,名環音。”
兩位少年聽了,脆生生喊她:“姚姐姐好。”
各自介紹,才知藍衣少年是與福安一母同胞的三皇子,名叫南宮霖。紅衣少年是三皇子的伴讀,名叫霍诠。
剛剛喊福安阿姐的少年伸着手指:“那這樣一來,阿姐是老大,我是老二,子闡是老三,環音姐姐就是老四了。”
對于屈居第四,姚環音并不介意,左右他們不過一群小朋友在一起玩鬧,只有幼稚鬼才會在意次序,她這種大人,只在乎玩什麽開心。
兩人翻窗進來,說要玩投壺。
福安去書架那裏活動幾下,竟然打開了一扇小門,裏面都是洛陽現在時興的玩具。
幾人之中,姚環音年紀最大,她也是好動愛玩的性子。雖然沒玩過這游戲,但上手之後,很快就成了準頭最好的。
所以南宮霖耍賴,說她參加游戲不公平,只許她揀箭,不許她再玩了。
福安不同意,癟癟嘴反駁:“你這是欺負我的人比你的人厲害。”
霍诠聽了,挑挑眉,不置可否。
眼看倆姐弟就要吵起來了,姚環音主動認輸:“我去廚房做幾杯飲子。公主喝過奶茶嗎?”
福安搖搖頭,放她離開:“你去吧,等你回來我們再玩。”
叽叽喳喳的聲音讓姚環音一個腦袋兩個大,只覺得自己已經和他們有代溝了。
她笑着搖頭,兀自去了。
等再回來時,屋內只剩下福安一個人。
福安蒙着眼,還在數數。
已經數到兩百了,她扯下布條,看到是姚環音後有些失望。
“啊,我還以為是阿诠又給我悄悄放水呢。”不過她很快又高興起來,“你來的正好,我們已經換游戲了,這次玩捉迷藏。”
這種小孩子的游戲,姚環音只在上中學以前玩過。但她不是掃興的人,立刻就要和福安一起去找人。
福安明顯也不是第一次玩了,在找了幾個地方無果之後,直接拉着她溜到到上清觀正殿。
此時山門已經關閉了,香客早已下山,連女冠也不會來這裏。
福安示意她噤聲,自己輕手輕腳過去,撲倒在神像後的黑暗中。
怕她摔到哪裏,姚環音趕快走近去查看。
卻看見福安倒在霍诠身上,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在這裏,別想跑。”
霍诠看見姚環音了,趕忙認輸:“好了,我的公主,快起來吧,這次是你贏了。”
只剩下一個人了,霍诠見天色也不早了,風雲漸緊,怕雪又下起來。
“白日裏還出過一陣太陽,怎麽到了傍晚,又像是要下雪?”福安擔憂起來,“不是說好了,半個時辰過去後在這裏集合嗎?阿霖又亂跑了。”
話是這麽說的,可三皇子丢了,誰也承擔不起罪責,幾人在房間內等了又等,終究還是沒耐心了。
他們決定分頭行動。
上清觀占地不少,但能讓南宮霖藏身的地方卻不多。
一炷香的時間又過了,南宮霖還是不見蹤跡。觀內可進去的房間都搜了,這下福安是真着急了。
姚環音也找的滿身是汗。她靜下心來,突然想到,若往前看找不到人,往上看呢?
公主房間挨着後山。有一顆大樹在窗外不遠處,遮天蔽日,福安曾說是個納涼的好地方。
她提起裙子就跑,為了不繞遠路,也從窗戶那裏爬出去,可她比那兩位少年都要高,窗棂拉住她一只袖子,跳下來的時候衣袖被扯出一道裂隙。
顧不得狼狽,她站穩身子後,就開始往前方跑。
她仰起頭,對着樹上喊:“南宮霖,我看見你了。”
不多時,南宮霖就探出頭,也沖她回喊:“我贏了!”
這會兒雪已經不緊不慢飄下來了,風有些冷,姚環音讓他趕緊下來。
樹上的少年哦了一下,順着樹幹就要往下爬。
姚環音緊盯着,只見南宮霖一腳踩空,就要往下摔,她來不及思考,沖上去接住他。
兩人雙雙倒地。
好在南宮霖離地不過一米左右,就算做了肉墊也不至于砸傷,但疼也是真的疼。
姚環音也顧不得身份了,踹了南宮霖一腳,讓他起開。
南宮霖哎呦亂叫,自己爬了起來。他伸手給姚環音,想拉她起來,看見她袖口的衣服撕成兩片,問:“來找我時弄的?”
四舍五入也算是了,姚環音沒好氣道:“你說呢?”
南宮霖摸了摸身上,掏出一個荷包,扔給她。
“諾,賞你了。”
姚環音被砸懵了,正在氣頭上,接過來就反扔回去:“你自己收着吧。”
裏面是銀子,砸在南宮霖腦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但姚環音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南宮霖也沒說話。
人已經找到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往回走。
南宮霖自小只哄過皇姐南宮懿,所以還是用慣用的招數,跟在姚環音身後,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直到下山前,他還問她為何不高興。
沒必要慣着他,姚環音道:“我不喜歡你用賞這個字。”
只不過南宮霖用慣了,不覺得對朋友用這樣的字眼有什麽不對。
可他竟然把姚環音随口的話記在了心裏。
新年前,都沒有人來找她和福安玩了。據說是他們回宮太晚,被前來查驗功課的聖上當場逮住,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直到除夕夜前,南宮霖和霍诠才又來上清觀。
這次,還沒打招呼,福安就拉着霍诠讨要禮物。
留下南宮霖支支吾吾,不知道磨蹭什麽。
凜冽的山風吹紅了少年的臉,他拿出一把金葉子,道:“給你買裙子。上次的事情,是我錯了。”
他樂得看她熠熠生輝、光彩照人的模樣。
姚環音搖搖頭,覺得無功不受祿,早忘了一個月前的不歡而散。
“你必須收下。”南宮霖硬塞給她,态度堅決,“這個是壓歲錢。”
可姚環音比南宮霖年紀還大,她說自己該給南宮霖壓歲錢才是。
南宮霖搖搖頭,最終還是從她手中抽走一張金葉子。
“這算是你給我的壓歲錢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姚環音啞然失笑,可南宮霖早就撒腿跑了,轉身的時候掃起起雪地裏一片白。
福安如願以償拿到禮物,不知何時出現在姚環音背後,額間一串紅玉額飾襯得她膚白勝雪。
“難得啊,阿霖這麽摳門的人,還會送別人金葉子。”
姚環音敏銳察覺到她語氣中的調侃,反擊:“你想要嗎?反正都是姐弟,還給你也一樣。”
聽這話,福安倒也不生氣,擺手拒絕:“我可不缺這些,況且這也不是給我的。”
天地寂靜,又只剩她二人作伴。福安發出喟嘆:“新年了,明天就能見到父皇和母後了。”
宮中從除夕開始,一直到正月十五,宴席不斷。
而福安為國祈福,只有新年第一日,皇帝和皇後到上清觀設供祭祖、祈福除晦時才能團聚一時片刻。
“所以明日,就由你來代我接待香客喽。”福安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能偷得一日閑,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誰都不願從寅時就起床。
次日天未亮,福安就不在身旁了,為了不讓姚環音躲懶,她昨夜特意抱了枕頭和她一起睡。
等姚環音打着哈欠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殿前了。
腦子還沒清醒,靈魂還在三界外漂游,一旁的道長看見她嘴巴又要張開,趕忙捂住。
原來是第一批香客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