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璇寧
璇寧
自幾年前開始,當今帝後每年的進香祈福改在上清觀。
為表示榮寵,會帶上朝中重臣和命婦一同參拜。
姚環音所做的事,不過是等大臣和夫人們上香後,拿手中的拂塵掃一掃他們的身體,以示除祟去晦,祝願今年吉祥安康。
原本這是福安的任務,可今年姚環音來了,福安想多纏一會兒父母,所以索性點了她作替。
本身就困得要命,她還要強裝鎮定,以免有人告她對先祖不敬。
不過好在,随行的人并不算多。她不用全天都呆在正殿裏。
在這裏面,她也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面孔。
一個是跟随丈夫一起來上香的楊氏,身着繁重翟衣,頭戴金翠钿釵數六。
其次便是霍诠,身為寧陽侯府世子和三皇子伴讀,他自然會跟随皇子前來。
三皇子不見人影,約莫是去和福安一處團聚了。
倒是太子,竟然也在正殿內。
當今聖上只有三個兒子,太子是先皇後所出。先皇後也并未熬到聖上登臨大寶,早在東宮時,就因生産艱難,意外死去。
當今皇後出自太原王氏,是實打實的名門貴女。
二皇子是庶出,不得聖寵。
只有三皇子才是中宮所出,因此朝中一直有廢太子另立的說法。
但根據姚環音所看到的結果,最後獲得勝利的,應當還是這位不被看好的太子。
至于為何能笑到最後,姚環音不記得了。書中的時間線比現在還晚了十年,對于未來的帝王、當今的太子也只是草草帶過,并未詳寫。
但芸芸衆生,不過歷史倏忽間一筆劃痕,所以她像對待其他香客一樣,為他掃去身上浮沉,不多看一眼。
一直忙到午間,她才得以喘口氣。
這件道袍不比那些翟衣輕便,她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又聽見福安吵吵嚷嚷,說要帶她去殿前也進幾炷香。
姚環音剛從那裏回來,攤在榻上,不想動彈。
但福安又說,如果她去了,過幾日的采買,可以讓她和道長們一同下山。
聽到這個,姚環音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感覺自己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前殿的人還是很多。
這會兒有不少貴族小姐和家眷一起敬奉香火。
福安這時候忙于應酬,拉着姚環音等女眷們排隊攀談示好。
不過好在,這次可以坐着聽了。
她揉了揉扁平的腹部,感覺餓得抓心撓肝,剛想偷偷問福安何時開溜用膳,就看見兩人并肩走來。
她擡頭,正要報以微笑。
熟悉的身影就攏住她的所有目光。
即便在人潮之中,柳聘風也永遠身姿挺拔,氣韻風流,讓人過目難忘。
兩人的眼神短暫交接,姚環音的雙眼驟然生了光亮。
她剛想張口打個招呼,還未來得及表達驚喜,只聽見另一個女聲柔柔插入,不容打斷:“璇寧給福安公主請安,祝殿下長樂金安。”
姚環音這才注意到,柳聘風是和這個女子一起來的。
一青一紅,實屬登對,恍若出嫁的禮服。
只是本朝女子高嫁穿綠,而這女子穿了一身桃紅新裝,柳聘風則是綠袍錦衣。
福安公主認不得柳聘風,但明顯認識這個女子。親親熱熱喚她名字,問她今日怎麽來了。
“本來想過幾日再來找你,但家中剛為我訂下婚約,我想着,我們從小玩到大的情分,還是想給你看看我未來的郎君。”
璇寧郡主以扇作掩,悄悄和福安說。兩個小姐妹同時看了一眼柳聘風,相視一笑,并無忸怩。
只是璇寧君主難免有幾分羞澀,耳尖帶着些紅暈,問福安公主能不能給自己算一卦。
福安問她想算什麽,她佯裝羞惱,扇面輕點她一下:“還能是什麽?你就會取笑我。”
她倆聲音雖輕,還是落到姚環音耳中了。
殿內的原本人聲鼎沸,現下她只聞她們二人耳語。
心中空落落的,但她沒來得及挖心底那點不是滋味,就被福安拉着要往後殿走。
她匆匆回頭看了一眼。
逆着光,柳聘風也往她們離去的方向看。
不知把目光投向誰了。
後殿內,福安拿出一吊古銅錢,神神叨叨算了一柱香的時間,結果到最後,擰眉不語。
璇寧跟着她緊張起來,問:“結果如何?”
福安一把推散銅錢,然後說:“我這是半吊子水平,測得不準。要不你自己抽一根簽,我讓道長們幫你看看。”
只是璇寧拿過筒子,心中默念後,一根簽文應聲而出。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之前曾有道長給另一位小姐解過簽,說緣分不夠。
福安有些尴尬,但還是笑着說:“有些波折,但時機到了,姻緣自然圓滿。”
璇寧并未看到簽文,她自然是相信福安所說,道:“借你吉言。下月,我想要舉辦一場春日宴,你到時會來嗎?”
自然是不能,福安整日困在上清觀,自然不能接受她的宴請邀約。
所以,當璇寧提出借幾位女冠為自己和賓客講經。
福安疑惑:“可春日宴請女冠做甚,不如我為你請個戲班子,到時候好好熱鬧熱鬧。”
璇寧挽住她手臂,頭倚在她肩頭道:“我這不是想蹭一蹭你的福氣嘛,你就為我撐這一回場子吧。”
既是這麽說了,自然由不得福安再拒絕。
“聽聞今日殿上,有一位道長代你賜福,可是她?”
纖纖玉指遙遙一點,姚環音意識到璇寧是在說自己,道:“正是在下。”
璇寧正起身子,從袖中抽出一張帖子。她那雙微微上挑的狐貍眼又嬌憨又魅惑。
這是一張美得蠱惑人心的臉。
“不知是否有幸,請道長上座。”
道長二字她可擔不起,姚環音剛想擺擺手,又怕璇寧誤會自己不給她面子。只好先接過請帖,答應了她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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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來的快,走得也快。
觀中每月采買有固定的人選,福安特準她這次跟觀中道長一起去,不過是給她個下山游玩的借口。
道長們寬厚,并不給她分任務,只交代她一個時辰後,必須回來找她們。
時間不多,但也足夠她看個新奇了。
穿書這麽久,她都沒有逛過這裏的店鋪。
山上寂寞,歲月空長。她與福安都愛看話本,但福安不便下山,每次只能讓采買的女冠順帶捎回兩本。
但姚環音這次并不需要帶什麽回去,兩手空空自然不可能,她大手一揮,買了幾個話本,又聽見隔壁茶樓有人鼓掌叫好,忍不住被吸引了注意。
沒有一絲猶豫,她走進去,打算學上幾句,回去逗福安開心。
本朝對女子并不算嚴苛,女人并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仍有受限。
為避免麻煩,姚環音還是戴了一頂帷帽。
白色輕紗并不完全阻隔外界,但路人見狀,知道是女子,礙于禮數,也并不會靠近她。
她坐在茶樓的觀衆席上,就像是和旁邊的一衆男子割裂成兩個空間。
二樓的陰影垂落在姚環音身上,她需要輕輕撩開前方薄紗,才能看清杯中茶水漂浮的細碎梗末。
臺上的故事已經講了一半了。
但坐下聽這一會兒,姚環音也能聽明白,這是個懲治貪官,為民除害的故事。
講到高潮的時候,貪官落馬,臺下一陣叫好。
姚環音沒有跟着喝彩,倒不是不喜歡這個故事,只是她已經被其他人吸引了。
“這唱詞戲文的貪官有青天大老爺整治,但現實中的佞臣,怎就無人管顧呢?”
姚環音連茶都不喝了,八卦的心讓她屏氣凝神,生怕嘈雜的環境音遮蓋了前方二人的交談。
“可不是嘛,據說那柳侍郎,為了讨好朝中官員,竟然私下做那種買賣。”
另一人問何種買賣,那人哎了一聲,擠眉弄眼一陣,另一人方才領會。
“前一陣大理寺斷案,查到了有太子寵妾的表妹前來投靠,還未到洛陽,就被他手下人拐走。因着樣貌平平,才陰差陽錯逃過一劫,幾經周轉,竟賣到東宮做婢。正巧了不是,就被那位寵妾挑進院裏,這才揭開了這僞君子的面具。”
“就沒人管管嗎?”
“管?你告訴我怎麽管。你知道柳侍郎的親侄子在哪任職嗎?”
那人搖頭,明顯不知情。
“正是前段時間,負責查醉月樓私買良家一案的柳司直啊!”
他們正議論着,突然聽見後面一聲清脆刺耳的破碎聲,原來是一個頭戴帷帽的年輕娘子手滑,不小心摔碎了手中茶盞。
瞥了她一眼,兩人繼續聊天。
姚環音卻無心繼續聽他們談天闊地了。
她只知道人言可畏,現如今街頭巷尾已然出現這種流言,柳聘風可能會因此遭受牽連。
世事難料,若此事越傳越廣,難免惹怒天顏。
柳聘風不是小說中的男主,他無人救贖,更無人在意。
天子一怒,恐怕就是他半生蹉跎、半生落寞的開始。
可姚環音不忍,她想起柳聘風站在醉月閣頂樓,白衣勝雪,霁月光風,溫柔到像是生怕吓到她。
那時他說:“姑娘放心,在下此次來,正是為救你。”
教她如何能忘懷。
等姚環音反應過來,她已經失魂落魄走出茶樓,走到不知何處了。
此處已經不是道長們給她指的那條街道,若想要回去,估計還要費一番口舌。
只是這一片人少,她走着走着,來到了一扇熟悉的門前。
正是柳聘風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