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名分
名分
力量懸殊,在場無人敢阻攔。
臺上少年看到來人,明明傍晚已經見過柳聘風,此刻仍舊揣着明白裝糊塗:“何人擅闖祭神儀式?好大的膽子。”
柳聘風的劍尖微動,他腳下步伐不停,勝券在握:“在下梁州新任司法參軍柳聘風,有人當街強擄民女,本官依照我超濾法,執令逮捕賊人。”
他腳下踩過荊棘,腳踩過七級臺階,步步穩重、步步威脅。
“你可知罪?”
柳聘風執劍與他對峙,一側劍鋒架在少年祭司細長頸間,映着少年耳上紅玉耳珰,猶帶血光。
一旁沉默不作聲的中年男人,見彼此劍拔弩張的模樣,不得不出聲制止這場鬧劇。
“柳大人,這一定都是誤會。這神子選祭祀新娘的事,二十年才有一回,在長街上候選的少女都是我們梁州本地默認自願的。”
“況且。”這中年男人話鋒一轉,“我們樓家在本地也還算有些威望,今日這祭神儀式被大人搞砸了,我并不打算追究,大人不如消消氣,随我到樓府喝一杯茶,我再好好給大人講講我們梁州本地的規矩。”
越說越有底氣,原來是錦城樓家的家主。
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但樓家也不可能再明面上對新任司法參軍下手。柳聘風不怕他耍花招,他帶人進水神廟前就已經有人阻止他了,說不如賣樓家一個臉面,左右儀式還要再舉行幾日,明日親自去接姚小姐也不遲。
勸他的人也是自小生在梁州的漢人,他原話有一句:“反正這麽多年來,規矩就是這樣。”
憶及此處,柳聘風怒極反笑:“規矩?梁州的規矩是由我大胤律法管,還是說樓家在梁州能只手遮天,連天子顏面都可以毫不顧忌?”
樓家家主還想争論,見他油鹽不進,道:“向來如此,柳大人犯了水神的忌諱,當心為梁州招來天災!”
一直竊竊私語、冷眼旁觀的信衆,聽到“天災”二字突然激動起來。
“外鄉來的就是沒規矩。”
“以為自己是朝廷派來的,就能強詞奪理嗎?”
“沨仙人的威嚴不容侵犯,把他們從這裏趕出去。”
衆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嘈雜,甚至有人想要靠近柳聘風。
但柳聘風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他不需要把劍指向憤怒無知的人們,只需一個眼神示意,他帶來的人就拔出長刀,攔在他前面。
“若真有這麽一個不顧衆生安危的神靈,那我柳聘風願以命相搏,斬神平息天災。”
“在此之前,本官只能先逮捕你們口中的神子了。”
說完,收劍拉過姚環音就要走。
随行的官兵上前兩個,壓着少年祭司就要走。
姚環音看到他腳下的血跡已經幹涸成棕紅色。像是月季枯萎後落在泥地裏的花瓣,一種帶着衰敗的豔麗在夜色裏悄無聲息,當然也無人關心。
樓家家主厲聲喝道:“站住!擾亂祭神夜、帶走新娘的事我不追究,還請柳大人把我們準備的祭品還回來。”
他這話一出,下方的幾個婦人怔愣一下,然後不顧阻攔往神像後的殿中奔去。
柳聘風神色淡漠,說:“在下并不知曉祭品在哪。我柳聘風雖不是聖人在世,可也斷不會趁火打劫、明搶暗偷,樓家主盡可以換一個別的什麽借口誣陷我。”
無人能阻攔他帶走姚環音。
他們在衆目睽睽下離開水神廟。
柳聘風抱她上馬,這次倒是不再顧及什麽男女大防了。
他們一路疾馳,姚環音不得不把臉埋在他胸前,防止清明時節還帶着寒氣的風湧入肺中。
明明劃破腳的并不是姚環音,但柳聘風還是一路抱着她回了屋內。
地上的血跡粘在她鞋底,柳聘風想為她脫下,好确認她也沒有被迫光腳踩過那一路荊棘。
姚環音瑟縮了一下腳,阻止道:“沒事的,我并沒有受傷。”
她沒有在其他人面前脫鞋的習慣,并不是固守什麽陳舊觀念,主要是怕脫鞋後尴尬。
柳聘風不言語,只是握着她腳踝的手并未松懈。
“明日我帶你再買一雙,這雙鞋已經髒了,就不要了。”
他聲音并無異樣,低頭看不清神色,但是還是在說完後脫了她叫腳上的鞋子。
幸虧鞋襪是幹淨的,姚環音一個用力收回,不讓柳聘風再有機會繼續下去。
柳聘風半跪在她床前,梁州夜晚的月色亮堂,姚環音眼睛亮,能夠看清他大致表情。
以及他額心熠熠生輝的觀音痣。
谪仙般的人甘願為她做到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姚環音在經歷今夜後,不能說不感動。
只是言語匮乏,真到了兩人獨處的時候,她發現說什麽都顯得太蒼白。
她不說話,柳聘風卻說了。
比之洛陽初遇,他眉眼輪廓褪去些少年青澀,更加清晰堅毅。若非一場變故,他過不久應當已經要和家中人準備及冠事宜了。
“本不該在此時說的,但我不想再等了。”他聲音開在夜色裏,輕得只能讓姚環音聽見。
柳聘風擡眼,如黑夜裏驟亮的星。
姚環音發覺他在自己面前淚點很低,因此此刻看着他發亮的眸,并不好确定這是他即将湧現的淚光,還是眼裏倒映出的月光。
情不自禁,她伸手想去試探,看那閃爍的究竟是什麽。
連他口中說的是什麽,她都沒去思考。
“嫁給我,與我白首不離。”
姚環音的執劍停在他鬓角,忘了下來的動作。
“或者,我可以入贅。”
柳聘風神色認真,并不像開玩笑。
事實上,他也并不是會把這種事挂在嘴邊的人。
在遇見姚環音前,他也曾想過這輩子會娶一個什麽樣的夫人。
可能是知書達理的世家小姐,也可能是如叔母般娴靜卻有威嚴的女子。
但從未預料到,自己會離經叛道,迫不及待許下一世。
誓言向來莊重,他想和姚環音白頭偕老,并非戲言。
柳聘風一直覺得,他們的相遇是上天饋贈,憐他一世孤苦,才讓姚環音來救他于無盡悔恨苦痛中。
姚環音卻不懂他此刻心中糾纏繁亂的心緒,她驚訝于這場毫無預兆的求婚。
“你瘋了嗎?”
柳聘風很清醒,所以他沒有回答,而是試圖去握住姚環音的手。
“環音,給我一個名分吧。”
下意識逃避的手或許已經昭示了她的答案,柳聘風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但絕不就此放棄。
姚環音磕磕絆絆解釋,詞不達意:“等等,我們那裏……就是我們那個世界,不流行這麽早就結婚的……況且世事無常,我可能哪一天,眼睛一睜開,就又回家了……”
說到最後,她都不知道怎麽了,腦子一抽,尴尬笑着說:“咱們就在這裏随便結了個婚,我回去高考也不給加分啊。”
上天作證,她為了高考,連早戀都不敢,怎麽穿書後還被求婚了?她理解不同世界婚姻習俗不同,但她是堅決不能接受自己英年早婚的。
她覺得自己相較于這裏的人,還是太封建了。
“你腦子糊塗了,先冷靜冷靜吧。”姚環音搖了搖頭,往床裏邊靠。
這會兒姚環音已經不敢相信柳聘風了,她抓着一角被褥,還覺得不夠,扯過枕頭擋在前面。
并非她戒備心強,只是再怎麽說,柳聘風都是個成年男子,若他真的想做什麽,她逃跑的概率并不大。
貞潔這種事,向來只束縛女人。
她可以不在意,但這個時代的流言蜚語可不會就此放過她。
萬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會去賭。
哪怕對面的柳聘風确實是個正人君子。
如果說,姚環音的拒絕讓他心痛,那她如此戒備,更讓他心如刀絞。
“給我一個在外人面前保護你的借口,好嗎?”
他不敢伸手,怕再吓到她。
“我不奢求更多情分,你若有了喜歡的男子,也可以與他相守,我不會阻攔……”他咽下一口酸澀,“只是……只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無婚嫁、無顯赫身世的少女,需要承擔的惡意太多了。
柳聘風聽過姚環音口中那個自由的時代,所以知道她對世界上的一切都抱有天真幻想。
可若無正當名義為她遮風避雨,她遲早在風雨中摧折。
柳聘風不敢奢求心上人對她報以同樣愛意,只求她在自己能庇佑的地方肆意生長。
姚環音以為是今夜的事讓他擔心了,剛想出聲安慰,只聽見外面有東西衰落。
在寂靜的夜裏屬實突兀。
兩人心中都是一驚。
“誰?”柳聘風壓住心頭湧出的酸澀不甘,先一步出門探查情況。
院中的人聽見動靜,想要往牆邊跑。
正巧被柳聘風看見,他速度比這個小賊更快,在她手腳并用要翻牆而逃時,單手就拎起她的後衣領。
小賊還想掙紮,但柳聘風已經使力卸了她一只手臂。
她原本抓着饅頭的手,因脫臼無力而松開。
饅頭滾在地上,小賊一邊喊疼一邊想去抓。
“我的饅頭!”
原來還是個女孩兒。
姚環音此時也已經跑來了,她看着這個穿着打扮還算整齊,就是衣服有些髒的孩子,問她:“你是誰,為何來我家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