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憶

回憶

姚環音忘記了行禮,直接回他:“草民姚環音,今日不過是家中小輩小打小鬧,未料驚擾了大人,是我之過。”

她說這話時,眼神越過他,落在剛剛和稀泥的婦人身上,挑挑眉,更像是挑釁。

那婦人正是之前說小打小鬧的那位。

她自然也清楚,姚環音這話是以牙還牙,氣得不顧姿态,伸出手指着她鼻子,半天抖落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柳聘風不知真相,但見她如此不知悔改,一旁的婦人又情緒激動,似乎就要上前與她扭打。

姚環音根本不怕,她雖然沒打過架,但既然有膽子砸牌匾,自然不怕這些人。

柳聘風蹙眉,擋在兩人中間,微微側身攔下情緒激動的人,道:“既然在這裏說不清楚,便一并帶回府衙,什麽時候把事捋清楚,什麽時候放人。”

就在現場氣氛劍拔弩張之時,馬鳴聲響,一道清朗少年聲打斷衆人:“慢着。”

樓滄月翻身下馬,玄衣墨發,身佩銀飾。閑步恣意,潇灑無雙。

初夏的熱風揚起他的黑衣,像是怒張的鴉羽,連帶起一陣清脆響動。

對于這個性子張揚,行事舉動輕佻的少年,柳聘風一向沒什麽好感。

周圍的人一聲聲問安,低頭迎接他的到來。

他并不回應,徑直走向姚環音,人未到,先行道歉:“夫人勿怪,族中事務繁忙,為夫來遲了些。”

說罷,掃視了一圈淩亂的現場,最後才把目光落在柳聘風身上,像是剛看見他一般,不緊不慢道:“呦,柳大人也在呢。我夫人替天行道,柳大人就別摻和在下的家事了。”

柳聘風自然不可能就此離去,他道:“本官自然不會管他人家事,但娴靜堂是錦城最大女學,雖是樓家所建,但早前就因故抵押給了錦城府衙,女學所用夫子,皆是官府所聘。你們當街驚擾讀書清淨之地,我身為聖人子弟,不能坐視不理。”

他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姚環音上前半步質問他:“敢問大人,可知娴靜堂平日教習內容?”

柳聘風道:“略知一二。但并不全然了解”

姚環音點頭:“這是自然。大人所學,自然是與女學不同。女學中的學子是為了培養當家主母,而大人所學的聖賢書,她們自然不會涉獵許多。俗話說好女旺三代,這也是為何要建立女學,可既然是為了培養有益于家族的女子,為何卻縱容學子行背棄恩德之事?”

柳聘風這才正視她,面對她灼熱目光,他只覺得心口發燙。

“本官并不知曉此事,若真如姑娘所言,女學的教習自然也有責任。”

姚環音被他如此真誠的回答堵了一下,沒想到對方雖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竟然是這裏最通情達理的一個。

柳聘風道:“學堂學風不正,本官自然要管。只是今日之事,姑娘也要給本官一個交代。”

姚環音無奈:“好吧好吧,是我行事魯莽了些,我可以賠償學堂損失,但我還有一個條件。”

如此得理不饒人,還坐地起價的女子,柳聘風也是第一次就見。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并不是無理取鬧之人。

“什麽條件?”

姚環音拉過念康的手,道:“這是家中小妹,正是此事唯一苦主。我今日所求,不過是要還她一個公道,還請往日辱她的學子賠禮道歉。”

言語間,她拉着念康轉過身去,目光掃射一群久站不肯屈服的孩童身上。

柳聘風道:“這是自然。”

他也看向那群孩子,目光所及之處,帶去無形威壓。

姚環音見狀,彎腰鼓勵還帶着怯意的念康:“念康,不要怕,跟我來。”

念康牽着她因用力過度而輕微腫脹發熱的手掌,一步步邁向她曾經的噩夢。

那些孩子自然還有不情願的,但也都道歉了。

姚環音自然不指望讓所有人都誠心悔過,但對于念康,她想親手把勇敢教給她。

柳聘風向她承諾,會徹底清查娴靜堂,并且保證念康後續的學習不會再受影響。

但看着那些到過歉後撲進母親懷中的孩子,看着她們帶着敵意的目光,姚環音原本就要出口的應承轉了道,她說:“不必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适應女學。我堅信有教無類,但女學的夫子們似乎并未做到。”

姚環音并不想改變這個世界,她自認為沒什麽能耐,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推動時代變遷。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會試圖教這裏的女孩子一些空洞的、不适應這裏生産力和經濟條件的現代思想。

但她并不是冷血之人,既然這裏的女學也不适合念康,她就請合适的女夫子單獨教導,總會為念康找到合适的方法。

至于未來,她邊走邊看,總能在她離開之前為念康做好打算。

在這個女子尚且不能看世界的時代,禮教的束縛固然壓抑,但過度的自由所帶來的落差也是痛苦。

她要在力所能及的約束中,為念康擠出一點選擇的權力。

柳聘風并不知她所想,只點點頭,轉身進入娴靜堂。

大約是要問夫子們一些學堂事務了。

姚環音一行人回到樓府已經很晚了。

經過今日這麽一鬧騰,念康也困了,照顧她的婆子拉着她回房。

姚環音卻覺得根本睡不下,她問樓滄月;“今日,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樓滄月這幾日都沒有休息好,眼下帶了淡淡烏青。

族中事務纏身,他雖接手家主之位,但也有不少難纏的老家夥給他使絆子。

但他什麽都不說,甚至還有功夫與她調笑:“怎麽,姐姐心疼我?”

姚環音突然發覺念康與他都愛叫自己姐姐,但樓滄月口中的姐姐,并不像敬稱,更像是有意無意的調情。

聲調拐着彎,像是鈎子一樣引誘人。

加之月華燈影之下,少年皮囊精致蠱人,眼含笑意,總是自帶三分纏綿意味。

姚環音下意識反駁:“才不是,我是想為念康請一位女夫子。”

樓滄月故作不滿:“姐姐只知道關心念康。”

姚環音見他這般,只好嘗試撒嬌:“好不好嘛,請一個嘛。”

樓滄月學她:“好不好嘛,請一個嘛。”

他掐着嗓子,連帶着她的表情都學得活靈活現。

姚環音笑出聲,伸手捶在他身上:“好你個樓滄月,敢學我。看我不好好揍你一頓。”

只是她現在手還一使勁就顫抖,軟綿綿的力道打在他身上,根本沒什麽威懾力。

樓滄月任她打,半點不還手,甚至樂在其中。

玩鬧一會兒,他求饒;“好了,我認輸。我明天就讓人去找女夫子,一直找到姐姐滿意為止。姐姐說什麽就是什麽,反正我們家姐姐說了算。姐姐說往東,我決不敢往西,姐姐說要月亮,我就不看星星一眼……”

越說越誇張,姚環音中途念叨:“別說了,別說了。”

但樓滄月見她臉紅,越說越起勁,姚環音只好捂住耳朵。

樓滄月拿下她擋住耳朵的雙手,口中的喋喋不休突然戛然而止。

姚環音被他挾制着,不得脫身,怕他在自己耳邊突然大聲吓唬她,所以緊閉雙眼,不肯看他表情。

沒等來意料中的一聲喝,她只感覺耳朵旁的呼吸溫熱,打在耳廓上癢癢的。

“姐姐,我現在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樓滄月的聲音比鳥羽還輕,但落在她耳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姚環音并不是第一次被告白,她在上學的時候,也有過男生和她告白,但他們多數緊張的要命,都不敢直視她。

樓滄月不緊不慢的語氣,倒讓她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見她這反應,樓滄月勾起唇角,繼續說:“姐姐不必害羞。你我是夫妻,自然要白首不離、永結同心。”

姚環音聽見他這話,心跳漏了一拍。

白首不離。

她腦中閃過一個聲音,好像有人曾對她說過,要與她白首不離。

可是那聲音如同斷了線的風筝,就是讓她找不到頭緒。

“與我白首不離。”

“我不奢求更多情分……”

“環音。”

這個聲音萦繞她腦海間,她一用力去想,就覺得顱內有一根筋跳着疼。

到最後,她額上生了冷汗,樓滄月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他捧着姚環音的臉,見她冷汗津津,眼中閃過慌亂。

“我好像想起來了什麽。”姚環音按着太陽穴,這才緩解了些許疼痛。

樓滄月微微眯起眼,聲音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沉了下去:“是嗎,姐姐想起什麽?”

姚環音長舒一口氣,并未察覺他語氣中的冷意。

“我好像想起,你曾說對我說過,白首不離,還說不奢求更多情分。”

言語懇切,句句都是卑微。

這些話,她竟然都忘記了,真是可惜。

她隐約想起這點記憶,讓她誤以為自己與樓滄月有過一段什麽。

那麽她是何日穿到這裏的,又是如何丢失這段記憶的?

她與樓滄月的曾經,到底是什麽樣的?

她失去的那段記憶,會不會包含着回家的辦法?

腦海裏的聲音逐漸淡了,她聽見樓滄月說:“這個嘛,我可以慢慢将給姐姐聽,但是現在太晚了,姐姐還是早點睡吧。”

說完,他突然失了熱情,就要離開。

姚環音不明所以,但想起來他曾經那麽低聲下氣,只為求她留在身邊,必定是經歷了莫大的委屈苦楚,已然身處絕境,無人可依。

思及此處,姚環音也能理解他抽身離去的原因了。

過去的事對于姚環音是一樁謎,她滿懷好奇。可對于樓滄月來說,可能并不快樂,還可能滿懷痛苦。

畢竟,她零碎的記憶雖然模糊,但只要想起,就能感受到他話中支離破碎的痛苦。

所以姚環音并未過多懷疑他,就當是一段傷心過往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