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撐腰
撐腰
樓家前任家主死的突然,接任的樓滄月忙于處理族中事務,并無多少閑暇陪伴姚環音。
為了讓失憶的她不那麽寂寞,樓滄月接來了一個女童陪她消磨時間。
她名喚吳念康,據說是樓滄月同母異父的妹妹。
對于自己的身世,樓滄月并未忌諱,幾乎是毫無保留的告訴了她。
姚環音聽他風輕雲淡說出自己是樓應天的私生子時,并無多少怨恨。提到母親做他人外室多年,使計生下自己,又在他父親厭棄後斷然離去,另嫁他人時,他也并無多少不滿。
被選作獻祭沨仙人的祭品,冠以神子名號,也不過是世人給他除“外室子”外的另一種符號罷了。
只是,說起念康,他眼中總有別樣的神色。
姚環音讀不懂,只覺得他雖然外表張揚,但實際內心善良柔軟。
不然,怎麽會在母親死後,自己尚且舉步維艱之時,接納這麽一個身份尴尬的妹妹。
姚環音的善心讓她不能不憐憫這個少年,但鑒于自己現在并不喜歡他,卻占了他妻子的名分,總是有意無意躲着他。
所以,她把多餘的耐心全部補給他疼愛的妹妹。
念康并不如其他孩子聰明,身邊無玩伴,總喜歡自言自語。
族中其他孩子都早早啓蒙讀書,只有她在這小院裏空長年歲。
姚環音曾問過她想不想念書,念康只搖搖頭,道:“那是男子該做的,不是念康該做的。”
确實,即便是富貴如樓家,也覺得沒有必要供養家中女孩讀書。
樓家族中雖資助修建了一座女子專用的學堂,但請的女夫子多教《女四書》一類的書籍,或是女紅技巧之類的。
即便是拿起算盤,也是教她們如何執掌中饋,核算家中用度。
姚環音提議讓念康去樓家修建的娴靜堂,但樓滄月打點好事宜後,念康只去了三日,便再也不肯去了。
她不是樓家的血脈,又腦子不靈光。偏偏這麽一個孩子,又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哪能不遭受其他孩子的欺負呢?
有的時候,孩童的惡意是最直接的,也是最難處理的。
姚環音要領着念康去找那些惡童,卻被念康拉住。
“姐姐不去,念康不痛。”她并未按照輩分喊她嫂嫂,不知為何,總愛叫她姐姐。樓滄月多次糾正無果,她還是一見姚環音就叫姐姐,姚環音倒是不介意,總覺得姐姐比嫂嫂更順耳一些,就随她喊了。
這件事往小了說,是孩子間的打鬧。往大了說,這不妥妥的古代版校園欺淩嘛!
姚環音執意要個說法,念康卻說:“是念康不想學了。”
她眼神亮晶晶的,仰起小臉看着姚環音,表情木呆呆的。
他人慣用眼淚乞憐,可念康連哭都不會。
但姚環音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蹲下身問念康:“是不喜歡學堂,還是不喜歡念書,還是不喜歡那些欺負你的人。”
念康仍舊是那副呆樣,她費勁想了想,小聲說:“不喜歡姐姐難過。”
姚環音道:“姐姐不難過,姐姐這是生氣。”
念康那副如葡萄半圓潤烏黑的雙眼與她直視,像是反過來教她一樣,搖着頭慢吞吞說:“不是的,她們說念康是傻孩子,阿娘就會難過,姐姐也會難過。”
姚環音捧着她的臉,滿腔心疼。
“你若因此撒謊,說不喜歡念書,姐姐才要難過。你只說願不願讀書,願不願意替姐姐出口氣就好。”
念康靜聽着她說,好半天才點點頭。
姚環音重新牽起她的手,殺氣騰騰就要去讨要個說法。
她沒有到女夫子處鬧,而是直接帶着人圍了學堂。
她思忖着時間,拉了凳子和念康坐下,便是別人讓她進去休息她也不肯。
不是愛私底下欺負人嘛,她偏要把事情鬧大,把醜事直接擺在明面上。
她臉皮夠厚,就是不知道欺負念康的熊孩子父母,是不是也和她一樣身正不怕影子斜。
眼看着就要放學了,各家見人遲遲不歸,又聞家主夫人堵了人不肯放,紛紛出動。
不過是個樓家新婦,她們根本不放在眼裏。
放學的孩子排排站,一個個低頭看腳尖,還不知道為什麽不讓回家,有幾個已經要哭了。
還有脾氣大的,說要等家裏來人狠狠懲治姚環音。
姚環音聽的心煩,但仍舊坐着不管她。
不一會兒,車馬喧鬧間,幾輛車馬把這裏圍得水洩不通,幾個婦人下了車,就直奔這裏。
見靠山來了,剛剛沒哭的孩子哭爹喊娘,歇斯底裏;沉默的孩子欣喜若狂,得意洋洋;罵人的孩子罵的聲音更大了,若不是嗓子細,恐怕三條街外都能聽見這裏的熱鬧。
第一個上前的婦人還算客氣,問她:“夫人,這是做什麽?都是自家的孩子,平日裏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真要如此大動幹戈,傳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話。”
旁邊的人聽見,也不看孩子了,張口就像是炮仗一般:“你還和她客氣什麽?這沒心肝的,仗着家主的風光耀武揚威,連孩子都不放過。族長就是看你漂亮,不然怎麽能容得下你這個糟心爛肺的玩意兒在我樓家?”
姚環音看她越跳腳越開心,回敬她:“若是論惡毒,十個我加起來都不如你養的一個小的。在學堂就會恃強淩弱,等将來還不知道要給樓家闖出多大的簍子。”
“至于您說的,傳出去怕不怕人笑話。”姚環音側首,看向剛剛那位夫人,“我自然是不怕的,畢竟幹出醜事的又不是我,敗壞的也不是我和念康的名聲。”
也有願息事寧人的,見她們吵得不可開交,上來做和事佬。
“都冷靜點,家主夫人,您就說這件事到底該如何,我們照做就是了。”
姚環音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站起身問她:“你說的好像我強迫你們似的,我倒成了惡人!”
她指着那一排孩子,接着說:“我剛來時告訴過她們,誰願意給念康賠禮道歉,認下自己曾犯的錯,我就放她們離開。”
“滿院的孩子,有裝傻說不記得的,有認錯但不肯道歉的,有出口威脅我的,就是沒一個覺得自己做錯的。”
姚環音怒目圓睜,這會兒越說越上頭,越說嘴越快:“現在是你們肯壓着這些頑童賠禮道歉,我也不接受了。晚了!我現在不僅要賠禮道歉,還要把這道貌岸然的學堂招牌砸了,一個學堂只教些沒用的書本、手作,卻不知道教她們為人處世的正道,不讓她們與人為善,卻敢默許她們欺侮同窗,好一個“娴靜堂”,若是放任下去,豈還得了?”
“砸!”
姚環音一揮手,随行的幾個家丁立即上前,要把牌匾卸下來。
衆人吵鬧推搡間,有誰大呼一聲:“柳大人來了!”
柳聘風忙完公務,遇見此處情景,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何故在此喧鬧。”
他聲如玉石擊帛,雖然音量不大,但一句話下去,就鎮住慌亂人群。
對于這位剛剛親手逮捕樓應天的新任司法參軍,樓家人是最先了解他雷厲風停的手段,自然會有些畏懼。
姚環音見家丁們停住手中動作,并未理會來人。
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這件事也不能就此罷休。
她搶過家丁手中錘子。
沉甸甸的,她需要雙手一齊用力才能握住。
她說了句讓開,周圍的人退避三舍。而她全然不顧形象,只覺得渾身的勁兒和注意力都在手上,掄起錘子就是一擊。
随着一聲巨響,牌匾裂開縫隙。
她皺了皺眉,只覺得下手輕了,又是幾記錘子好一頓砸。
她頭上的鬓釵随着動作滑落下來,掉在前方,随着牌匾一同碎裂。
直到最後,她的頭發都散了些,牌匾也終于斷成幾塊,她才停了手。
這時,她才有功夫看那位柳大人。
來人一身白衣,長身玉立,烏鬓浸漆。端的是一派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姚環音覺得這位柳大人若是在現代,應當能去做愛豆,即便唱跳全廢,也能靠臉撈個盆滿缽滿。
但這時候并不是欣賞美人的時機。她現下心中爽快,就算這位大人說她當街鬧事,要問她的罪,她也認了。
“柳大人,久聞大人之名,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姚環音咧開嘴笑,眼睛彎成彎彎兩條。
這位大人想來不茍言笑,雖然一張菩薩面,但總是冷若冰霜,令人無端生畏。
加之兩次打斷祭神儀式,梁州有部分百姓并不待見他。
私底下都說他菩薩面容,厲鬼心腸。
像姚環音這樣,敢這麽直接敞開笑臉對他的,也不多見。
衆人看着他們二人,有不少人忙着告狀。
“柳大人,您可算來主持公道了,你看看這瘋婦都幹了些什麽!”
柳聘風耳邊都是連着串的訴苦,他面色冷峻,早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個張揚明媚的身影。
秋香色衣衫,映着暖黃夕陽的臉龐,以及那雙看向他時閃着光亮的雙眸。
他面上八風不動,實則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
腕上的琉璃多寶手串隐隐發燙,他總覺得眼前人好像在哪見過。
再定睛一看,這女子已是婦人發髻。
柳聘風停在她七步之外,垂下眼眸,神色淡淡,不願再看。
“何人當街尋釁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