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直言
直言
細細數來,姚環音與柳聘風也有月餘未見。
人間真情,向來是分別後見真章,要不怎會有“小別更深新婚”這一說法。
姚環音受藥效影響,自混沌夢境中驚醒後,大汗淋漓,已經無了睡意,索性起身去院子裏轉轉。
前塵往事擾亂心緒,然而她并非忸怩之人。
即便她憶起曾經,仍覺得如夢似幻,不敢置信。可只要一想起柳聘風,她的心跳就不自覺加快。
這是面對他人不曾有的情愫。
樓滄月騙她,說她們是至親夫妻,然而她細數這段時日,并不曾喜歡過樓滄月,反倒覺得不自在。
只有在柳聘風身旁,她才真的在異世中有了些許的歸屬感。
此夜月色澄淨,雨散雲開後的天,是一片暈着深藍的黑。
她仰頭看着高懸于人間的月,卻并不覺得孤單。
肩上忽覺沉重,一團暖意包裹住她。
柳聘風不知何時出現在姚環音身後,還為她披上自己的外衫。
書房的門開着,暖黃的光照在他們二人身上,明亮溫暖,他就在這裏靜靜陪她坐在臺階上。
姚環音發覺他從不會問她為何做某事,只會陪着她。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連姚環音也很少見過。
“你就不問我在想什麽嗎?”
出于好奇,姚環音試探道。
她悄悄側目觀察柳聘風,卻見他不賞月色,滿目都是她。
緋色爬上少女面頰,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麽?”
柳聘風将她的神态盡收眼底,他并不正面回答,只說:“我看今夜月色皎潔,萬物清明。想必你也是同樣想法。”
他眼底的溫柔,幾乎要化為實質。
可他永遠都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不肯交付心底。
他謂之君子的不可言說。
姚環音偏要他言行一致,偏要他方寸大亂:“我可不是賞月,我是在想人。”
剛剛還游刃有餘的柳聘風,不免帶着些期待。
可他眼神微動,唇角的弧度欲揚又止,不敢去确定那人究竟是誰。
姚環音看他這樣,就知道他心中又在胡思亂想。她單手替他攏好被封吹散的鬓發,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笨蛋,我在想的人肯定是子适啊,為什麽不敢相信呢?”
柳聘風聞言,眉頭微微揚起,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就帶動他整個人的情緒都往上走了。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比你認為的還要喜歡你。”
姚環音察覺到他的喜悅,不禁跟着開心起來。
“子适,就對我再坦誠些吧。”
下一秒,姚環音被他擁入懷中。
原本松松垮垮披在肩頭的衣衫瞬間滑落。
她的肩頭被柳聘風的寬大袖袍籠着,風也透不進來。
“叔母從前說我性子無趣,怕是遇見了心儀之人,也只會緘口無言,以至錯失良緣。”柳聘風輕聲說,“可我如今發現,我非聖人,如若你真做了樓家新婦,我亦不願放手。”
樓滄月白日裏的話,他到底還是放在了心上。
他真的怕姚環音為樓滄月年輕皮囊和甜言蜜語所迷惑。
樓滄月詭計多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表面大度,其實不過是強忍着裝出來的。
時至今日,他才恍然,愛恨嗔癡,他非但不能免俗,還甘願沉淪其中。
只要是姚環音。
樓環音看不見他眼中晦暗,并未聽出端倪,笑他:“那我們清正耿介的柳大人倒是說說看,什麽叫不願放手。”
柳聘風與她分開些許距離,看着她眼神裏的戲谑,沒有羞惱,反倒是抽出一只手,藏在輕薄衣袖裏的手指悄無聲息勾了勾她掌心。
“自然是如樓滄月所言,引你作一出紅杏出牆。”
姚環音噙着笑,故意把掌心抽離幾寸,她搖搖頭:“不對,若我選了樓滄月,怎會給你可乘之機?柳大人心有歹念,可別引我犯錯。”
可她指尖有意無意與他觸碰,柳聘風此時也無師自通,順着她的話說:“是我思慮不周,蓄謀已久,刻意引誘。我自甘認罰,可以嗎?”
姚環音聽了之後,忍不住笑出聲,捧着他的臉說:“柳大人是正人君子,我可不舍得你為我敗壞名聲。我不做什麽樓家夫人,只願與你長相厮守,你可願意?”
柳聘風呼吸一滞:“可以嗎?”
姚環音看着他眼底的濕潤,無奈道:“說你是笨蛋,還真是笨蛋,這種事怎麽可以這麽回答。”
說完,她仰起臉吧唧一口親在他側臉,還未說話,自己的臉反倒先紅了。
“我就演示這一遍啊,你好好學……”
話音未落,柳聘風垂下頭與她呼吸交纏。
月明星稀,夜色綿綿。
柳聘風的唇與姚環音的唇挨得很近,明明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卻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裏扯出了不少癡纏的意味。
他們一時無言,可一切又盡在不言中。
姚環音視線往上,看到他充血的耳廓,發現他也并非表面那般鎮定。
他眉間的觀音痣如朱玉,讓姚環音莫名有了亵渎神靈的負罪感。
還未等她在說什麽,柳聘風又垂下眼睑去勾她轉移視線。
這一次,沒有一觸即分的小心翼翼,直白地讓人招架不住。
向來克己守禮的谪仙人,正低頭親吻他的欲念。
姚環音感覺有些缺氧,只能揪緊他胸前衣衫。與她掌心近在咫尺的一顆心髒震若擂鼓,同時替柳聘風傳達許多不便此刻說出的緊張。
此夜正好,成全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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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環音不記得昨晚怎麽回的卧房,又是怎麽睡着的。她等到天快亮才從莫名的興奮中脫離,等再醒來時,已經不知什麽時辰了。
柳聘風如今的府上也沒幾個仆役,除了丁慶,就只雇了一對梁州本地的夫妻料理日常起居。
不過柳聘風一向在她的事上用心,竟然不知從何處把慧娘找來了。
“郎君怕娘子住不慣,所以請我過來照看。”慧娘如是說。
其實沒什麽好不适應的。她并非嬌生慣養之人,也并不習慣身後奴仆一堆。
慧娘愛聊些八卦,又眼尖,看見她唇角一個細微的傷口,驚訝道:“娘子這唇邊是怎麽了?”
她見姚環音眼神下意識閃躲,立刻了然。
慧娘見她坐在那兒半天纏不好頭上的發髻,放下手中活兒,拿起木梳替她整理。
“我就說那柳郎君纏人,娘子從前還不信。”慧娘得意,“不過也沒什麽,外頭都說您與樓家家主情深意重,這次回府,怎不見您帶他回來?”
姚環音望着銅鏡裏的慧娘,問她什麽意思。
慧娘以為她不好意思,笑了:“這有什麽可避諱的?要我說,娘子這般能耐,就該納一個像樓家主那般的做正室。柳郎君雖然體貼,未免忒黏人了……”
姚環音擡手,阻止她手中動作,回首問她:“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誰傳出我和樓家主情深意重的?”
慧娘放下手中珠花,道:“街坊間都傳遍了,說樓家主不滿柳郎君帶你離開,今日一早就帶人鬧到了沣江上……”
沣江,姚環音腦中閃過一點靈光。
柳聘風自來到梁州就知道這裏常年多雨,江河泛濫,侵擾農田。
修建水利工程是必然的,他已經往上連遞了數道折子,才得了準許,修建疏通沣江的寧沣渠。
這等工程,耗時耗力耗財,從前并不是沒有官員願意修建,只是沣江當地民情特殊,又地界太偏,幾任官員提了又擱置,終究還是沒把事情定下來。
柳聘風能夠重提此事,也是依靠了南宮霖的助力。
梁州的刺史正是出自當今皇後族中。
即便如此,樓家在梁州的勢力盤根錯節,現如今樓滄月帶人鬧到寧沣渠,就是在報複柳聘風。
那日樓滄月在李府外所說的,可助柳聘風成事,自然也是暗示他,若違逆了樓滄月的意思,往後想在樓家範圍內做事,可就難了。
姚環音看着天邊飄來的灰色雲彩,大概知道了街坊間的流言是誰傳出來的。
慧娘見她神色凝重,出聲提醒:“姚娘子?”
姚環音嘆了口氣,道:“勞煩你幫我準備馬車,我有急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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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節的天氣說變就變,姚環音下馬車時,耳邊呼嘯的都是夾雜着濕氣的風。
江邊風聲尤甚。
姚環音找到柳聘風時,他正在一處帳子裏處理公務,據說他今日本是來督工,可因樓滄月鬧事,不得不轉移陣地,以保證現場不會因此發生意外。
見姚環音來了,柳聘風原本深皺着的眉些微舒展,問:“江邊風浪大,雨又要來了,你何苦趕來?”
姚環音放下手中食盒,道:“擔心你忙于公務,又忘記吃飯。”
并不提起樓滄月,這也算他們之間的默契,畢竟對于他們來說,樓滄月這種瘋瘋癫癫的人,确實沒給他們帶來過什麽好的記憶。
柳聘風這才真的放下手頭事務,打算放松片刻。
還未等菜從提盒中全部擺出來,只見光影變動,又有人掀開帳子闖了進來。
“環音!”
一道聲音炸開,姚環音聽見這個聲音,霎時覺得頭皮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