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您沒必要全部都告訴我們。”伊諾站在艾倫面前，魯斯爾他們正沉默地坐在華納已經冰涼的身體旁邊，他嘆了口氣道：“現在說出來，除了讓我們止步不前死在這兒，能有什麽幫助？”
“還有什麽關系呢？”艾倫淡淡地笑道。
他的面容已經看不見方才的凄哀，變得輕松而又平靜。那雙藍色的眼睛一如往常那樣帶上淺淺的笑意，恍惚間讓人覺得什麽都沒有變。
可明明就變了，方才值得信賴的領導者頓時變為冷漠殘酷的高位者，他們不再信任他，不再有主心骨支持着這一行人走下去，去尋找生的希望。他們甚至有理由暗暗猜疑，這位少将是否要他們懷揣着這個秘密，在這顆星球成為一堆白骨。
“你覺得我們在這裏找到生存者的幾率有多大？”伊諾問道，他在艾倫身邊的那堵牆壁下找了塊陰涼地坐下，看着滿目的荒涼，擔憂地說：“那些機甲蟲不會突然間破土而出，戳穿我的屁股吧？”
“誰知道呢？”艾倫撫着那堵牆壁上的徽章，微微蹙起眉。
伊諾打開那包水袋，那條線已經從透明的塑料包裝袋上的500毫升處降落到200毫升。他沒有喝多少，只是拿水潤了潤自己已經幹涸的嘴唇就遞給了艾倫。
“謝謝，我不需要。”
“他不見了之後你就這樣，破罐子破摔嗎？”伊諾有些憤怒：“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艾倫少将。”
艾倫沉默着沒有接話。
魯斯爾起身走到伊諾身邊，開口問道：“所以這到底是哪兒？”
“誰知道呢？沒準是另一個帕瑟星球，休·埃弗雷特曾提出過平行宇宙的概念。那些物理學家發現每次觀察的量子狀态都是不同的，那麽既然所有的物質都是由量子組成，宇宙可能也有所不同。這些平行存在的世界，有可能存在着一樣的星球，一樣的歷史，甚至完全相同的人。”
伊諾說着看了艾倫一眼，意味深長道：“而這些人，可能做着同樣的選擇，也有可能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
“這些宇宙存在于彼此之間，卻永不相交，成為不同的世界。”
“所以，為什麽是這兒？”
“那就說不準了，或許是巧合，或許是這顆星球位置特殊。不過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些理論都是屁話，反正無論是什麽，我們現在都無法求證。”伊諾撇了撇嘴，随即又突然想起些什麽，他推了下艾倫，提起他自己那套說法：“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時間泡沫嗎？說不準，時間是一個獨立的維度，如果每個時間節點作出的選擇不同，那麽那些細微粒子的變化可以由此分裂出無數個平行宇宙。比如在這個時空裏，指不定連人類這種生物都不存在了，盡是這些機甲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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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終于有所回應，他淺笑道：“您這些話可比我說的更讓人失望。”
“我也是夠倒黴的，總算是找到了這條‘走道'，偏偏是這樣的結果。”伊諾有些喪氣地垂着頭，如果能回去，他絕對是“風間走道”衆多研究者中少有的親身經歷者。
“所以瑞德有可能不在這個時空...”
伊諾愣了一下，深吸了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他傷得很重，打了兩針鎮痛劑才上的逃生艦。”他頓了頓，看着艾倫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龐繼續道：“所以，無論如何，請您堅持下去。您現在這樣，對于瑞德上校的付出來說，是不值得的。”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所有人的情緒變得低落而又煩躁。最初找到這些建築的欣喜早已被恐懼所替代，伊諾甚至開始用随身攜帶的激光筆在鋼鑄的牆上寫遺書。艾倫看了一眼就別開頭去，“偉大的天體物理學家伊諾·凡森在此永眠”，他輕聲笑道：“怎麽不把您偉大的走私事業也寫上去？”
“唔，這是副業，結尾可一筆帶過。”伊諾絲毫不減興致地刻寫着自己的遺書，終于引來查爾斯的不滿。
他費力地翻了個白眼，嘲諷道：“您倒是想得開，從來沒見過有人那麽積極地準備遺書。”
“從我離開赫羅學院游跡于星際間開始，就準備好迎接這一天的到來了。”伊諾将上邊刻下的白灰吹去。
夜晚很快就來臨了，依稀可見稀薄天空中的星辰閃爍。
“輪流守夜吧。”瓦爾克拾起地上那柄匕首，帶着濃厚的鼻音道：“誰都不知道這些東西什麽時候會從地下冒出來。”
他沒有看艾倫，只是踢了一腳魯斯爾，讓他們站起來守夜。
艾倫是被巨大的引擎聲所驚醒的，醒來的時候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縱然這裏遍布這些殺人機器，他還是沒有如願以償地就此永眠于黑暗中。
夜空下，星辰早已黯然失色，漸漸被一片巨大的陰影所覆蓋。厚重的引擎和齒輪聲裹挾着風沙從遠處緩緩而來。
魯斯爾他們激動地看着空中那一艘巨大的艦船，與其說是艦船，那更像是一塊漂浮的島嶼和陸地。那是一座城市，遠遠的，熠熠生輝，甚至可以看見上方燈火通明的住宅樓以及連接在那幾棟摩天大樓上的通道，上上下下地排列在間隔擁擠的樓房中間。
查爾斯熱淚盈眶地回過頭，激動道：“我們是得救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沉浸在夜空下漂浮的那座城市所帶來的震撼中。那座城市不大，擁擠，卻是人類文明的有效見證。
“人造大陸？”伊諾震驚地喃喃道。
一艘小型艦船從上方被緩緩放下，機械電子男聲冷漠地報道：“編號70924巡邏警出勤執行任務。确認人數，六人。死亡人數，一人。暫無發現‘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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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自離開‘影’，你們知道是什麽後果嗎？你們這種舉動是在拿生命開玩笑！！！”
艾倫看着眼前的年輕男子，筆挺的軍裝上帶着三星的榮譽勳章，底下依舊是亞斯蘭特标志性的繡球绶帶。
他們已經進入隔離室進行了兩輪掃描，以确定身上沒有機甲蟲的殘留。然而依舊沒能離開隔離艙，而眼前這名正在發火的男子似乎是這些人的長官。
這位長官顯然将他們誤認為是從‘影’中偷偷離開的居民，不由分說地發了一通怒火。
他狠狠地捶了桌子，通過話筒沖着隔離室喊道：“行啊，一天天嫌在‘影’裏面吃不好住不好？啊，對了，還要人權，要隐私空間？？？行吧，這次下去了，看見了嗎？？？還認為軍方是在騙你們？？”
他的怒火蔓延地厲害，但他的幾名下級卻仿佛司空見慣，依舊手持掃描儀靜靜站在一側。
“不過說起來，挺有本事啊，去了六個，活着回來了五個。多厲害，只死了一個，沒碰上‘蝗’？？？”
伊諾看了眼艾倫，對方卻沒有開口的打算，于是他只能硬着頭皮迎着怒火開口道：“我想您有些誤會了。”
他說着又看了一眼艾倫，對方依舊淡漠地注視着地板，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倒是那名年輕長官因為他那一眼将目光放在了那名金發男子身上。很狼狽的樣子，身上帶着塵土和血跡，卻透着骨子裏的優雅和高貴，不像是那些常年住在‘影’裏的普通市民。
“誤會？”年輕長官挑了挑眉：“什麽誤會？”
“嗯，那什麽，說出來您可能不信。”伊諾只能将目光轉向瓦爾克。
瓦爾克簡單粗暴地開口道：“我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當然不是，你們多能耐，人權先鋒？？”那名長官毫不留情地諷刺道：“還是應該尊稱你們一聲‘勇士’？”
“你這人是不是欠揍啊？你們把我們抓來這兒，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聽過我們解釋了嗎？”
魯斯爾不滿地嚷道，随即被他舅舅按了回去。
查爾斯低聲呵斥道：“他要是再把我們丢下去，我打斷你的腿。”
“嚴煜長官是吧？”伊諾笑道，趴在隔離室的玻璃窗上：“你別聽這群人的，你聽我解釋。事情有點長。”
“少跟我套近乎。”那名長官的怒氣倒是少了些，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盯着伊諾那頭已經亂的不成樣子的雞窩頭笑道：“我聽可以，但你們如果不想被關到‘蟻穴’裏去的話，最好能給個讓我接受的理由。”
他說着指了指艾倫：“這位先生恐怕不是能忍受‘蟻穴’的人。”
雖然不知道他口中的‘蟻穴’是什麽地方，但想想就不是好地方。伊諾看着那名棕發長官露出一個笑容後，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咬着牙開口道：“這理由，一般人真的還挺難接受的。”
“洗耳恭聽。”
......
“您編故事的水準...真是令人一言難盡。”
“現實往往比故事來得更奇妙荒誕不是嗎？故事才講求邏輯，現實中的事哪能事事都順着軌道來呢，肯定聽起來...比故事更讓人難以相信...您說對嗎？長官。”
“你也說了，讓人難以相信。”
“我以我珍貴的大腦發誓，句句屬實。”伊諾指了指自己亂蓬蓬的雞窩頭。
“如果沒有你的大腦，你的誓言會更靠譜些。”嚴煜有些不耐煩地動了動身子，說實話，他處理過類似的案子不在少數。那些擅自離開的無外乎就是嫌棄‘影’內秩序的下層住民，懷揣着對故土的希冀。他有耐心坐在這兒聽眼前這位自稱教授的邋遢男子說那麽久，完全是出于對那名一直沉默的年輕男人的好奇。
像個軍人，又像個貴族。卻一言不發，對周圍的事漠不關心。
“你如果說你是從另一個星球墜落下來的，我還能勉為其難地信一信。”嚴煜有些失望地起了身，對着身邊那幾名士兵道：“查到他們的居民編號後，投入‘蟻穴’。”
“等等，您剛才說從另一個星球墜落？”
嚴煜有些奇怪的轉過身，對上了那雙藍色的眸子：“怎麽？”
“是有人墜落，您才這麽說嗎？”
嚴煜看着他笑道：“怎麽，又想編出些新理由嗎？”他說得很客氣，一來是對方着實長得很合他心意，二來，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的确讓他無法産生怒氣。
“這對我很重要。”艾倫平靜地注視着他：“我想确認一下。”
他的語氣說不上有多好，甚至帶着些強硬。嚴煜意識到，對方的小心完全是出于對那個問題的答案，而非對他本人。
他有些失望，但仍然回答道：“是，前些天在‘影’的東側墜落了一架星艦，裏面的人傷得很重。”
“前些天？”
伊諾見艾倫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便小聲道：“也許是時間粒子的原因，讓他來的早些。”
嚴煜冷眼看着那雞窩頭嘟嘟囔囔的，終于忍不住道：“我說，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幻想症？還演上瘾了你們？”
“抱歉。”艾倫看向他：“但是，他是不是穿了跟我們一樣的衣服？”
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火蓮标志，這些航空服是‘火蓮號’上的，都帶着‘火蓮號’的标志。
“我不知道，東側是上層區，他已經送進克莉斯缇娜小姐家的救治艙了。”
“可以讓我去見他嗎？”
“這位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的身份？”嚴煜不悅地皺眉道：“連我們都沒有權力随意進入東區。”
“這是哪顆星球？”
“帕瑟星。”嚴煜回答道，眼前那人的迷茫不像是演的。
“還是亞斯蘭特的星域？”
“是。”
“帝星沒有指令嗎？”艾倫記得所有的貴族和上層都是居住在帝星的，一切指令從帝星發出。幾乎沒有地位等級如此分明的副星。
“帝星？”嚴煜笑道：“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只有亞斯蘭特聯邦，我們各管各的。”
“現在是...”
“第四個太陽紀元，2135年。”
他話音剛落，魯斯爾就跳了起來：“八十年了？”他震驚地看向伊諾：“這麽快就八十年之後了？”
“都說了不能跟我們那裏比。”伊諾看了眼嚴煜：“時間和空間都不一樣，還比啥？記得我說過的平行宇宙嗎？”
嚴煜看着他，想了想，最終沒忍住：“你是不是...”
“我精神很好，長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