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羅伊斯看着那個冷淡纖細的身影，微微挪動了下自己快要殘廢的手臂。
昆西沒有回頭看他，他依舊出神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個盒子：“赫伯特想做的事情我不感興趣，等結束這些事，你帶着那些人走吧。”
“那你想做什麽？”羅伊斯問。
“他？他可不比我省心，羅伊斯少爺。”赫伯特頹然靠在那把帶着絲絨坐墊的椅子上，神經質地壓低了聲音：“他要你們都陪着他死，然後下地獄，去他的家鄉，那個黃土堆成的世界。”
“你真是瘋了...”羅伊斯有些吃驚地看着他。
“我沒瘋，我很清醒。”赫伯特說着又笑了起來，随即他又開始大聲嚷嚷道：“昆西!我們是一樣的，你不是問過我，這世界為什麽不公平嗎？為什麽有些人要苦苦掙紮求生存，有些人卻可以遠離這些享受生活？你瞧，我們現在就在致力于公平，你把你家鄉的那些惡魔放出來，我讓那些狗東西騰出位置來!”
他近乎瘋狂地喊着：“讓你家鄉的惡魔生活在那群惡棍的花園裏!讓那些副星的可憐蟲去帝星嘗嘗這些高貴的權勢者的血液!!!這樣不好嗎？昆西!”
“公平，你要的平等對待!!!我都快送到你眼前了!你在做什麽啊？？？”
赫伯特聲嘶力竭地吼着，很快，他就發不出聲音來了。
昆西關閉了他的發聲系統。
“昆西...他在說什麽啊？”羅伊斯有些費力地仰起頭。
眼角因為疼痛帶着點虛汗，那雙時常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正緊張地望着他。可笑的是，時至今日，那雙眼裏還帶着擔憂。
“你不用知道。”昆西示意那個一直站在牆角的，影子似的侍者走上前來：“諾斯，把這個放到外面去。”
那名侍者面無表情地接過那個金屬盒子，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平靜地和赫伯特讓他到紅酒一樣。
當那名侍者經過羅伊斯身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度的疼痛，導致他出現了耳鳴。羅伊斯甚至從那名侍者身上聽見了齒輪轉動的聲音。
“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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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赫伯特不一樣，他只是沒了大腦。”
大概是明白羅伊斯要問什麽，昆西很快就回答了他。
羅伊斯看着昆西那副溫和的外表，頭一次感受到了發自心底的涼意。
“瑞德和艾倫他們也是你設計害死的？”
“不是。”昆西淡淡回答道，他蹲下身來，随後坐到了羅伊斯身旁：“這是艾倫和赫伯特的恩怨，準确地說，少将他并不無辜。”
“那瑞德呢？？那艘星艦上的其他人呢？”
昆西愣了一下，随即他腦海中閃過那只纖瘦的手，和手心裏的那枚平安扣。他微微仰起腦袋，看着指揮室裏那些指示信號燈明明滅滅地跳動着：“他們是無辜的犧牲者。但這世上，從來不缺少受害者。”
“所以，你呢？昆西，你為什麽,”羅伊斯說着看了眼倒在那邊的金屬機器：“你為什麽要跟赫伯特攪在一起？你究竟在這個‘彌賽亞’裏做什麽？”
“他啊，不過是替我下達命令的一個機器罷了。”昆西平靜地從赫伯特那張充滿恨意的臉上移開了目光：“撿到他的時候，那顆星球剛剛爆炸，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碎了，卻還活着。我的老師替他組裝了金屬軀殼。後來，我的老師去世了，這臺機器的操控權就到了我手上。”
赫伯特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機器人，昆西那種淡漠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态度，還是讓羅伊斯覺得有些揪心。
“所以，來亞斯蘭特，成為艾倫的副官，都是安排好的？”
“是。”
“那我呢？”羅伊斯有些可憐地看向他。
“多結交些權貴總是沒有錯。”昆西微微側過頭看着羅伊斯：“更何況，赫伯特的野心你也看到了，他這些年總是想方設法地跟老希爾搭上線。只是，不知道你祖父是太小心謹慎，還是真對帝國忠心耿耿，他沒有成功過。”
“所有的一切...都是騙我的...”羅伊斯垂着頭，精疲力盡地倒在那邊。
昆西有些好奇地轉過頭，他看着那個一向挂着明亮笑容的人，驟然間如衰草頹敗：“羅伊斯。”
在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心髒卻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很快，他無視了心中的那根小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為什麽你還活得那麽天真幼稚？是太好命了嗎？”
他嘲諷似地勾起唇角，從口袋裏取出手帕，在羅伊斯的小臂上紮緊了。
“所有人都顧及你，你做的事情總有人給你收拾爛攤子。上戰場的時候，有瑞德。在軍區出事了，有祖父。做些愚蠢的事，那些人也會寬容你。哪怕是那個孔言，都費心費力地在星艦上安排人手照顧你。”
“昆西...你跟我回去吧。”羅伊斯擡起眼睛，那只完好的手，緊緊握上昆西那雙冰涼的手：“我不說出去，他們就不會知道了。你不能留在特防處，我們還可以去別的地方。”
昆西看着那雙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還帶着點幹涸的血跡。
他想，他應該現在就把這個人丢到外面去，或者剛才赫伯特想要借此威脅老希爾的時候他就不應該出現。
赫伯特是很不錯的搭檔，他完全沒有必要因為自己的搭檔想要争取更多的利益就抛棄他。
這些年來，計劃進行地順利與赫伯特的經營撇不開關系。
他這樣想着，希望從中摸索出些後悔的感覺。
“這次事情，就當是個教訓吧。”然而他只是抽出手，看了眼羅伊斯皮肉外翻的小臂：“我對赫伯特做的那些事情沒興趣，但同時也不會讓任何人來阻礙我的計劃。”
“你究竟想做什麽呢？昆西。”羅伊斯不解地看着他，他想起昆西說起過的家，以及剛才赫伯特的描述：“一切都會好起來，如果是因為你的父母的話...”
“不是因為我的父母。”昆西有些煩躁地打斷道，他不明白，都到了這個地步，為什麽這人還是想來安慰他：“他們背叛了組織。”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背叛你口中的組織。但是，你真的覺得，你的父母為之付出生命所做的事情是錯的嗎？”
昆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起了身，垂下眸子：“你祖父這會兒應該已經收到定位了，你就，留在這兒等他吧。”
“昆西！”羅伊斯也慌張地站起身來，伸手攔住了他：“你要去哪兒？”
随即他攔在前面的胳膊拉住了昆西。昆西被他伸手一拉，跌進了他帶着濃重血腥味的胸膛。
還有昨天小少爺在星艦上用的廉價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橙子味。
“你...”昆西有些惱火地想要推開他，随即他發現了羅伊斯的不對勁。
“羅伊斯。”他有些慌張地想把漸漸滑落的人往上提，最終卻只是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羅伊斯！”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堆被他無視的廢鐵，赫伯特的金屬機械臂上還沾着羅伊斯的鮮血。
“ 怎麽會這樣？”他喃喃道，一邊拿手去捂住羅伊斯胸口的那個洞。
赫伯特已經倒了下去，和之前一樣，只是一堆毫無生氣的金屬廢品。
明明已經關閉了腦電波控制中樞，怎麽還會這樣？
“想不到吧...”赫伯特從嗓子裏擠出幾聲毫無感情的金屬嘶鳴：“好歹...好歹也是我用了二十年的身體...這點...能耐，我還是有的。”
他看着昆西驚慌失措的臉笑了起來，很快他再一次垂下了頭。
這一次，他像一具真正的，被徹底遺棄的廢品，安靜地躺在那兒。
“首領。”諾斯毫無感情地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亞斯蘭特帝國的軍艦出現在前方三百公裏處，放置穩定器的成功率只有3.92%。”
瑞秋的投影出現在指揮室的屏幕上，這位女将軍的左胸佩着傲人的功勳章，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停手吧，昆西。”
瑞秋還說了些什麽，昆西都沒有聽進去。
他靜靜地看着羅伊斯那雙失了焦的眼睛，3.92%，這一切換回來的是那3.92%。
一半的機會都不到，一半的一半也不到。
他想起他的父母，想起蘭斯頓的教室，想起那些熱鬧紛呈的機甲展覽。
最後，他只記得那一扇被輕輕合攏的門，帶走了最後一絲光亮。
他曾經在黑暗中翻轉過身，想要抓住那個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