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9班的數學老師叫常鴻達,四五十歲,兩邊嘴角總是耷拉着,鼻梁上是一副方框眼睛,可能是教學經驗豐富的原因,發型已經趨近地中海了。
早讀結束的第一節課是數學課,可能是因為昨晚玩得太忘乎所以,教室睡倒一大片。
作業講到一半,他停住,眉毛立起,在講臺重重地拍了兩下黑板擦:“一個個都給我起來!看看你們都像什麽樣子!我和你們說過個十幾天就是開學第一考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數學能考幾個分數!”
常鴻達嗓音很大,夾雜着翻騰的怒火,底下一片噤若寒蟬。
在這樣的沉寂中,狄彥懶散的戲弄聲顯得尤為響亮:“老師,不用擔心,這不是有縣城出來的優等生陶音嗎?——陶音,還不懂事點,給老師下個保證啊。”
冷菲兒很快接了話:“沒辦法,畢竟縣城來的。”
教室傳來竊竊的笑聲,陶音一言不發,神情自若地将本子翻到後一頁。
“安靜!!”常鴻達拍着桌子,對着角落裏的兩人怒目道:
“狄彥,你跟我在這嬉皮笑臉地是不是?人怎麽樣要你管了?——還有你冷菲兒,你接什麽話茬呢?人縣城來的怎麽了?成績比你倆差了?你倆這次數學要再給我考個三四十分都給我把試卷抄十遍!”
常鴻達雖然這麽說,但同學心裏也都清楚,狄彥和冷菲兒是不會把“試卷抄十遍”這件事放心上的。
孟清楓在桌下悄悄碰了碰陶音,低聲安慰道:“他們就這樣,你別在意。”
陶音笑笑:“沒事,我沒在意。”
這時常鴻達已經收回怒火,拿起臨市的一套試卷在黑板上抄寫着題目。
“這是臨市期末考試的最後一道題,是個重難點,全校寫出來的只有三四個同學,所以大家一定要認真聽講。”常鴻達邊抄邊不忘強調這道題的重要性。
陶音拿起筆,低頭在紙上謄抄條件。
黑色長發松松散散地從肩頭垂落下來,白色校服下的雙肩單薄。她一手輕搭在脖頸處,雖然低着頭但肩背依舊挺直。
孟清楓悄悄側過頭看她,覺得她氣質真好,周身都萦繞着一種寧靜淡和的氣息。
她視線下移到陶音攤在桌邊的草稿紙,字跡娟秀美觀,步驟清清楚楚,再擡頭看黑板上老師剛剛落筆寫下的答案,與陶音草稿紙上寫的分毫不差。
孟清楓有點驚奇:陶音成績這麽好的嗎?
陶音确實成績不差,頭腦也好,學習對她來說不算難事,有時也可以當做放松。
對她來說,維持一些必要的人際關系,比學習寫作業什麽的要費力很多。
下課鈴響,課間十分鐘裏,教室亂哄哄的。
下節是物理課,陶音從書包裏掏出物理課本,翻看了幾眼,在了解到下節課要學的知識點不算太難後,将草稿紙翻到空白的一頁,開始用筆默寫學過的古文詩詞。
當默到《離騷》中“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這一句時,陶音視野邊緣處忽然晃入了穿着黑色長筒襪的一雙細腿。
陶音側頭擡起眼睫,見是魏展顏穿着白襯衫和藏青色短裙的校服站在自己身旁。
“有事嗎?”陶音問。
“剛剛老師說的那道題我沒聽懂,回家教我。”魏展顏語調冷漠至極,一點也沒有請人幫忙的态度。
陶音點點頭:“行。”
魏展顏理科方面不太行,尤其是數學,每次考試大多都是将将三位數,不及格的次數也不少,很少上一百二。
解題步驟列了一黑板的題目,講起來也比較困難,很多次陶音講到後面,魏展顏就忘了前面的結論是怎麽得來的,好不容易講到最後,魏展顏才勉強理解。
魏展顏看了一會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忽然開口:“你自己做出來的嗎?”
陶音回答:“嗯。”
魏展顏的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許多,悶聲問道:“你怎麽想出來的?”
這問題實在有些強人所難,陶音無法解釋,只好道:“多做點題,多思考,就能想出來了。”
魏展顏頓時就火了:“你什麽意思啊?你就說我笨呗!不願意教就不願意教,沒人求着你。”
陶音覺得她這個妹妹真是幼稚得可笑。
早一年上學也沒見得心智變得成熟。
以前在外婆家時,魏展顏僅僅來的那麽兩三次,陶音都能看出她對自己滿滿的厭惡。
那時候她們年齡都不大,所有情緒全都擺在臉上,魏展顏會盯着陶音的臉看,過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出來,別過臉裝作憋笑的樣子對魏秋芸說:“媽媽,她長得好奇怪啊!”
七八歲的事情了,陶音小時候眉毛太淡,眼睛又不算很大,偏又少見得生了一雙鮮亮的唇,挺好看的,但在孩童眼裏,少數的就是異類,是醜,是要被嘲笑的那一個。
容貌攻擊自小就有,很可惜的是那時候沒任何人替陶音說話。
“你知道就好。”陶音的情緒變得平和,“我确實不太願意教你。”
她起身,在打開房門時轉過頭,安慰似的道:“笨一點其實也沒事,多努力就行了,畢竟笨鳥先飛,勤能補拙。”
她頓了頓,繼續道:“別自暴自棄,實在不行,還可以去看醫生。”
說完走出去關上門,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晚上十點多,陶音在床上睜開了眼睛。
睡不着,有點失眠。
老毛病又犯了,陶音平常睡得晚起得晚,上學時的作息其實是違反她的生物鐘的。
她沒開燈,平躺在床上,望着上方的天花板。
來嘉城的這十幾天也沒去外面看看。
反正明天也不上課,就出去走走吧,看看大城市的夜生活是怎麽樣的。
這樣想着,陶音起身穿上衣服,開門。魏展顏和魏秋芸房門緊閉着,漆黑的過道裏看不見門縫。
放輕腳步穿過客廳,陶音輕輕擰開門把手,盡量不發出什麽聲音。
走至街市,各大商場都亮着燈,道路兩側的燈火透亮,行人穿梭,車輛游走。
陶音在路上漫無目的地閑晃,等反應過來時,不期然發現自己走到了一條昏暗的小巷。
她轉身想走,卻隐隐見前方小巷拐角處,有一團微弱的光。
她探尋着走近,到了轉角,燈光漸漸鋪陳在她身上,她停步,轉過頭,愣了一下。
不遠處的光亮下,站着一個人。
他背倚着路燈,一身的黑色,低着頭,身姿高瘦清隽,黑色鴨舌帽下的半張臉利落冷峭,雙唇如含薄冰。
像是感受到陶音的視線,他微微擡起頭,露出寒冷凜厲的一雙眼。
臉側還有淤青。
陶音認出來了,連五元錢檸檬水都要自己還給他的校霸。
荊盛也明顯認出了她,帶傷的俊臉扯出一抹散漫的笑:“是你啊,這大半夜的,我還以為見鬼了。”
不知道是不是陶音看錯,總覺得他笑容有點勉強,甚至還有點落寞的意味在裏面。
燈光從他頭頂上方垂照下來,空氣中的細小浮塵在明透燈光下浮動起舞,女孩站在幾步外的光塵裏,沒穿校服,細眉杏眼,淺紫色上衣松松地紮在褲腰帶裏,寬大的短褲口下的兩條腿細白且直。
她長發被黃色寬發箍攏到肩後,白皙的脖頸裸露出來,沒什麽情緒地看着他。
就在荊盛以為等不到她的回應,直起身準備走時,他聽見她忽然開口問:“你知道便利店在哪裏嗎?”
荊盛停下腳步,瞳孔在夜晚的月光中顯得很亮。
他偏頭對陶音笑:“便利店,我熟。”
挑了下眉,他說:“告訴我你名字,盛爺我帶你去啊。”
-
便利店的前臺旁咕嚕嚕地煮着關東煮,種類很多,陶音在前面隔着玻璃挑選着。
“魔芋絲。”
店員挑了一串魔芋絲放進了盒裏,擡眼示意她繼續說。
“嗯….”
關東煮裏的各類丸子陶音很多都沒見過,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她擡手,指了指裏面空心圓桶形狀的東西:“這個。”
店員沒分清,拿起後一格的一串香菇問:“這個?”
“不是。”陶音擺擺手。“前面那個。”
店員沒聽清:“哪個?”
陶音面子挺薄的,并不習慣和人溝通接觸,此時有點窘迫。
她搖搖頭:“算了,不——”
“竹輪卷。”
頭頂一道閑散的聲音打斷陶音的話。
陶音猝不及防地回頭,荊盛就站在她身後,零碎的黑發略略遮住濃黑的眉毛,半睜着雙眼看着鍋裏的東西,忽略掉陶音仰視他的視線。
他個子很高,離得又很近,陶音方才一轉頭差點擦上他寬闊胸膛上的黑色T恤。
店員重新拿了一個盒子,剛要把一串竹輪卷放進去時,他又開口:“不是給我。”
他用眼神示意:“給她。”
店員又将那串竹輪卷放進陶音的盒子裏,問:“還要嗎?”
“再拿個燒魚餅,雞蛋。”
店員選好他要的東西,盛了點湯遞給陶音。
荊盛将手裏拿的一份川香雞絲涼面放到前臺,店員掃了下:“11.8”
荊盛指了指陶音手裏捧着的關東煮:“還有這。”
陶音的細眉忽然就跳動了下,腦中頓時湧現上次荊盛給自己買檸檬水的情景。
這個年齡段的男生自尊心總是很強,尤其愛面子。
就像她旁邊這個所謂的德永校霸,明明連五元錢的檸檬水都不太願意送人,但在旁人面前還是不願落下話柄。
她沒做聲,只是又從前臺旁拿了一盒創可貼,放到收銀臺上,而後低頭看着手機。
反正出了門荊盛估計就會讓自己把錢還給他,陶音并不是很介意這個面子被究竟誰充當。
仿佛沒料到陶音的這一行為,荊盛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朝她偏過目光。
便利店裏的白光照在陶音瓷白的臉蛋上,她的嘴唇紅潤沒有弧度,眼眸幹淨如同山澗一汪清泉,全身給人一種清清冷冷的感覺。
他第一次覺得身旁這女孩挺好看的。
是那種舒服,但又不易讓人接近的美麗。
“一起?”店員問。
荊盛饒有興趣的眼神盯着陶音不放,看了一會,忽然笑了,聲線爽朗:“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