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江眠從車上下來,瓜子臉被墨鏡遮住大半,嘴微微撅着,說:“我就知道你沒答應。”

“想想吧,爸媽這個年紀最受不得委屈,回頭氣出什麽病來怎麽辦?我替你在他們跟前盡了多年的孝,這次無論如何也該你了。”

他耐着性子,将利弊分析清楚:“事情很好辦,你要實在懶,給大哥打電話也成。”

江雪不喜歡謊言。

上一秒模樣淳樸的宋母言之鑿鑿沒告訴江眠,下一秒江眠追到面前要負責。

就算是騙,也騙得特別随意。

想到宋妍告訴自己的事,江雪撩起眼皮:“跟我無關。”

“你!”江眠單手叉腰,一條腿橫出去擋住他的路,“憑什麽說沒關系!你要想讓他們認你當兒子,就不付出一點……”

江雪:“不用。”

江眠呆住:“什麽不用?你不是……”

江雪懶得與他解釋,撥開軟綿綿的身體,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眠則被這輕飄飄的一下推到牆壁上,睜大眼睛看着青年離開的方向。

*

宋妍的電話在幾分鐘後打來,她第一句就是:“你可千萬別管。”

緩了口氣,她說了來龍去脈。

宋家父母從江家那拿了一筆巨款,先是在縣城買了房子,又把老房子重修成別墅,還買了好車。

以前的工作辭了,田地也不要了,一個玩彩票,一個玩牌,狠狠發洩了一段時間。

從前他們因女兒鬧翻了跟村裏關系不咋地,有了錢後揚眉吐氣,閑着沒事就到處串門,滿村裏都能聽見他們吹噓大城市的聲音。

有一天,他們大晚上參加完誰的婚禮回去,半路上遇到一位同村也姓宋的女兒家拖着行李箱回來。

大半年沒見,宋父覺得那女孩胖得不正常,可能是懷孕了,當晚就跟幾個牌友胡說八道了一通,第二天酒醒了非但沒改,還變本加厲。

連人家未婚先孕、被男人抛棄這種鬼話也傳了出去,搞得那家人莫名其妙。

這事鬧了幾天,那女孩也是個烈性子,跑到宋家大門口去要說法,後來還去醫院拿了檢查單甩到宋正坤臉上,才算把名聲護住。

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

偏偏宋家人覺得好不容易在村裏有臉面,不肯服軟,又在田地一事上跟那家人過不去,明目張膽買通好些關系,讓那家人忍無可忍從村裏一路告到省裏。

不妨回來的路上,出了意外,那家兩位老人當場死亡。

那家兒子是個不愛惜父母的,拿了宋家的錢就去別的地方買房找工作了,就那女孩認死理,非要個說法。

最終從宋家新修的別墅房頂跳下去,血肉模糊。

宋妍:“那女孩我知道,宋秋意,前年考上好大學連縣城裏都來人給他家送錢了。父母都是種田的,賣菜賣了一輩子,人又老實,當時宋秋意被人造謠他們連說都不知道怎麽說,只想着把宋秋意送回學校。”

宋秋意是自.殺,大可以說臉皮薄承受不住壓力,連她親兄弟都跑得沒影沒蹤沒誰會為她說句話。

宋秋意的父母是意外,要找也找不到宋正坤夫婦頭上來。

跟他們兩個有什麽關系?

宋妍:“憑什麽沒關系呀?這都幾條人命了!”

“宋秋意成績多好啊,多白淨一小姑娘,他嘴一張污蔑人家懷孕了,滿村都可以作證,宋秋意的死跟他逃脫不了幹系。”

“他用錢打通的那些關系不就是間接把人逼死了?就算判不了幾年,那也必須讓他們得到教訓。”

“……”江雪頓了頓,“是你?”

宋妍大方承認:“是我。”

“他們沒告訴我這些事,還有臉讓我回去吃頓飯,說現在有錢了,給我兒子付首付……我要他付?”

沒想到宋正坤夫婦平下的事,被親生女兒牽扯起來了,還鬧得轟轟烈烈,全村皆知。

宋妍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人也有點累了,提及自己的兒子,她聲音低了點:“我也不想我兒子以後為這個受影響,但事情就是發生了,混賬的是那兩個老的。”

“他們找你你別理,江眠多聰明啊,有多遠躲多遠,一會說自己沒本事,一會說你有本事,皮球到處踢,還給我打電話說想來看我……笑死人了,我需要他看?”

“真不愧是他們養大的寶貝兒子。”宋妍低聲罵了句。

江雪并不擅長安慰人,他靜靜聽着,到最後還是宋妍自己蒼涼地笑了兩聲:“我幾個晚上沒睡好覺了,想補償那家人吧,就剩個弟弟,我又不想便宜他。”

“跟你說完心裏要舒服點,仿佛能彌補什麽似的——”

挂斷電話,江雪才發現自己在一家奶茶店門口停了半天,前臺管收銀的小姐姐正托着下巴一邊玩手機一邊瞄他。

見他看過來,手機往下一蓋,人也站直了。

江雪沒有進去買奶茶,去找司機發來的定位。

*

下午,管家看見又穿上外套的青年,不免多問一句:“您要出門嗎?”

這是十分少見的。

相比之下,小少爺更喜歡一個人待在琴房或花園裏,但凡散發點點浪漫氣息的地方。

江雪點點頭。

管家憐愛問:“是交到新朋友了嗎?”

江雪:“……”

管家:“需要為新朋友帶上新做的酸奶嗎?不過您不可以喝,有點涼。”

江雪:“不需要。”

管家不問了,慈愛目送江雪慢慢上車。

許冬冬從門框後探出腦袋:“酸奶可以留給我咩?”

*

是江雪主動聯系謝淮之,對方連緣由也沒問就定好了時間。

謝淮之明顯等了一段時間,面前茶壺空了小半。

他時刻關注門口,看見青年身影出現,嘴角牽得很高,急急起身走了兩步:“是司機送你來的嗎?路上堵不堵?”

“嗯,不堵。”

謝淮之模樣清俊,看起來又年輕又溫和,很容易拉長輩好感度,在同齡人裏也吃得開。

雖然江雪接受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但并不清楚謝淮之的交際圈,更沒跟他出去見過朋友。

兩人關系算不上好友,交流也僅限于治病。

這是第一次江雪約他出來。

“那就好,我還沒點單呢,你點吧,”謝淮之,“我跟你一樣就行。”

江雪沒有細看菜單,叫來服務員點了他推薦的套餐。

謝淮之表情有點失望。

這家店裏有江雪喜歡吃的甜品,就在他剛剛翻的菜單後一頁,如果能耐着性子……

算了,不想。

謝淮之:“阿雪,我……”

江雪:“你比我知道的多。”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謝淮之笑容凝滞,瞬間意識到今天出來的目的。

他吐出一口氣靠進座椅裏,自嘲地看向青年:“我就知道你不會随意約我……”

青年眉眼沉靜,雙手輕輕交握擱置在桌上,指甲修剪幹淨——

不,是整個人都幹淨。

謝淮之早就發現自己沒辦法拒絕他,無論是幫他欺騙江厲,或是其他。

謝淮之:“你最近夢到什麽了嗎?”

江雪猶豫着點了下頭。

謝淮之:“怪不得。”

憑江雪的力量本就難查江家這些舊事,更別說在江家人刻意隐瞞的情況下。

——若是借助那位戚先生的能量,就易如反掌了。

只可惜江雪永遠不會這樣做。

他早該厭煩江厲的掌控欲,怎會上趕着再找一個‘江厲’。

趕在戚先生之前告知江雪,似乎能借此比男人多靠近江雪幾分。

謝淮之閉了閉眼。

“……我也是聽說的。”

江家夫婦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江正出.軌多年,江母全都知情,卻又舍不下在外人面前的假面具,裝着裝着想湊合過下去。

江正第一次出.軌是在江雪六歲那年,對象是他那個秘書。

趁江母不在家的日子,江正把人帶到家裏來厮混,不妨江雪提前放學,在樓梯間将衣衫不整的秘書撞了個正着。

江正那時還沒跟江母撕破臉皮,竟在第二天污蔑江雪偷了江母首飾,害得急急解釋的江雪一個不留神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撞到了腦子,也撞到了腰。

江雪沒有得到及時治療,腰傷從此如影随形,他甚至不知不覺接受了自己從小腰不好的事實。

再加上受了刺激,從那之後夜間就再也睡不安穩,總是噩夢着所有人都在污蔑他偷東西。

謝淮之的老師曾在這個階段接手過江雪的病情,他回憶說大別墅裏就小孩的哥哥對小孩稍微關心點,兩個大人是不見蹤跡的。

小孩狀況非常不好,隔三差五高燒,人都燒恍惚了,忘了很多事。

這次傷害也給江厲留下陰影。

之後他對江雪表現出過分的獨占欲,反而令江雪與外界切割,精神狀态一度不穩定。

到如今壓力一大,必須要用藥物才能度日。

謝淮之的老師直到退休都沒能治好江雪,他病得太重了,脫離家人也許對他才是好的——

但江厲那個樣子,又怎麽可能放手。

嚴芷的姐姐,是嚴嫣。

某條線就這樣串了起來。

擡指碰上隐隐作痛的太陽穴,青年低垂着眼睛,一句話沒說。

對面的謝淮之多次伸手想碰到他,卻又在半途僵硬住,最後讪讪收回。

可能是吃藥吃多了把心吃壞了,哪怕他看見自己前世結局,也生不出多大恨意,他的情緒像是被誰從身上抽走了,只有麻木。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這一切本不該發生,原來這一切都是個錯誤。

是個別人犯了錯,卻要年幼的他承擔苦果的錯誤。

——夢裏變暗變紅的燈光忽然又亮堂起來,他被一只黑暗大手拉回那個無助的夜晚。

不善言辭的他笨拙地替自己申辯,小小的身體追在那雙穿着西裝褲的腿身後跌跌撞撞。

他聽不見哭聲,他只聽得見不斷往前又急促又不耐煩的腳步聲。

之後畫面扭曲,他重重地摔了下去。

血色迷蒙了眼。

痛。

後知後覺的痛。

遲到了十幾年的痛。

“阿雪,阿雪你別、別激動……”

青年呼吸頻率失衡讓謝淮之面色發白,他顧不得什麽一把握住近在咫尺的手腕:“這些事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但是……”

“沒有但是。”

江雪嗓音微啞,說話很慢:“從今天起,什麽但是都沒有了。”

“……阿雪,我不敢告訴你就是怕你受刺激,我……”

紅唇勾成涼薄又嘲諷的弧度,江雪眼睛裏的淺淡被另一種淺淡遮蓋:“謝謝你。”

這三個字将謝淮之釘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青年沒有起身離開,他用雙手遮蓋住雙眼,随着時間流逝,劇烈起伏的胸膛慢慢趨于平靜。

謝淮之略有幾分緊張地望着他,連服務員端着東西上來也沒注意——

還是江雪适時移開了手,眼尾微紅,撇謝淮之一眼然後輕聲說:“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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