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2)
番外(2)
盛天宇不是偶然出現在這裏的。
他在這家ktv的地下停車場值夜班,從晚上七點一直上到淩晨五點半才休息。他下班換了衣服,正要騎摩托車回家,無意看見剛剛開車進停車場的兩個男人下車,鬼鬼祟祟地進了電梯。
他聽見他們口中窸窣叨咕的那個名字——
舒一妍。
恍若隔世。
上一次聽見舒一妍這個名字,還是幾個月前,和合租的幾個室友一起喝酒的時候。幾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喝高了,揮舞着手指點江山,激情澎湃,電視裏閃過MT工作室的娛樂新聞,正好撞到了他們的槍口上。
有一個人說:“操.他媽的,現在整個菱城,也就是這家人最有錢……那女的是不是特別牛逼啊?原來他們家出了事,是不是就她把她堂哥叔叔爺爺什麽的給搞下去了啊?“
另一個人喝了酒,說話有些含混不清:“不……不是吧……她不止搞死了這些……這些人吧……”
盛天宇默默喝了口酒,沒做聲。
當年舒槐哪裏只踩了她的那些家人上位的?她的腳下還有很多人,那麽多名不經傳的小蝦米,就這樣被她踩入了歷史的洪流中。
他的哥哥盛安林,就是其中一位。
沒有了資源,盛安林這種走流量路線的小生迅速糊了。索性他還也認識幾個小金.主,不能重新捧紅他,但也能給他幾個錢花花,讓他能安安穩穩做個十幾線的過氣明星。
然而,好景不長。
一年以後,盛安林發現自己感染了HIV病毒。他從小就離家打拼,讀書少,根本不知道如果好好服藥,病情的惡化是可以被控制的。他只知道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金主們是不敢上門了,弟弟年幼,外婆年邁,他又如何能養活這一家人。
在絕望和生活重擔雙重打壓之下,盛安林很快選擇了那條最輕松的路——
他自殺了。
彼時,盛天宇只有十一歲。他向來是個早熟的孩子,懵懵懂懂也猜到了一些原因,而這些猜想在他長大後也愈發得以應證。
是這樣的。原來都是這樣的。
怪不得舒槐會在哥哥的追悼會上送來一只花圈,怪不得外婆會抱着他哭着罵舒槐,怪不得哥哥從來不喜歡見着自己親近舒一妍。
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死者已矣。哥哥和舒槐之間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舒槐欠哥哥一個道歉。
自從哥哥故去之後,他就從那所學費昂貴的貴族小學辍學了。他沒有留下任何人的電話、社交賬號,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與自己過去的生活斷了聯系。
後來,他也只能從一些花邊報道的只言片語裏看到有關舒一妍的最新消息。
他知道舒一妍出國讀書了,好像交了幾個男朋友,全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後來全分手了。報道最多的那次,還是兩年前舒一妍考上UCLA的時候,媒體頗是一通大肆宣傳。
有人說舒一妍這是想要回國之後繼續把MT做大,壟斷行業啊,有人說舒一妍的這個選擇實屬匪夷所思,還有人說UCLA那麽難申,舒一妍被錄取,難保不是因為家裏有錢的關系。
畢竟如果這資本雄厚,連好萊塢大片都可以插.進一腳了不是?
只有盛天宇知道。她做出這個選擇,其實并不匪夷所思。
十幾年前,他就一直羨慕這個女孩兒。他羨慕她能無憂無慮地做自己喜歡的事,也羨慕她能随意編織自己的夢想。
那時候舒一妍就天天追着問自己:“盛天宇?盛天宇?你長大以後想幹什麽呀?”
盛天宇總是冷着一張臉不理她。
後來被她問得煩了,他就悶聲悶氣地回複她:“我長大以後賺錢。”
“賺錢?”舒一妍顯然對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滿意,“我問的是你以後具體想做什麽的呀!你得給我一個工作的名字!”
盛天宇:“什麽賺錢就做什麽。”
他的樣子十分不耐煩,舒一妍忿忿道:“盛天宇,你也太庸俗了啦!”
“庸俗?”盛天宇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你知道庸俗是什麽?你從哪裏知道什麽才是庸俗?”
“我當然知道!”舒一妍氣哄哄,“我姑姑早就和我說過了,庸俗就是眼裏只有錢!盛天宇,我姑姑可說了,人要有夢想!夢想!”
她實在不能接受自己喜歡的人是個姑姑口中“庸俗”的人。
盛天宇被搞得煩了,冷笑反駁:“你姑姑說什麽都是對的?”
“當然!”
“那你以後想做什麽?”
“我就想做我姑姑那樣的人!”舒一妍不假思索,“漂亮,有錢,管着一個大公司,能見到好多好多好看的哥哥姐姐!”
“那還不是賺錢?”盛天宇十分犀利,毫不留情,“你說了那麽多,其實還不是一句有錢,就都能解決?”
有錢可以變漂亮,有錢可以有大公司,有錢可以見到好多好多好多好看的哥哥姐姐。
舒一妍下意識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反駁。
他好像說的……挺對的。
“庸俗。”盛天宇丢下兩個譏诮的字眼,轉身就要離開。
“哎!你等等!”舒一妍一把攔住他。
“幹嘛?”盛天宇的聲音極度不耐。
“那你說說!……到底怎麽樣才是不庸俗的人?”
舒一妍的後半句問得頗有些小心翼翼。
盛天宇急着回去做題,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随口道:“作家。”
“作家?”
“沒錯。”盛天宇撥開她攔着自己的手,本來不想解釋的,看到她那張亮晶晶的圓眼睛,突然松了口。
“你說了這麽多,不過是想獲得來自別人的認同感,通過別人的認可來獲得自己的滿足。我想賺錢其實也是這樣。我就是想通過錢來證明自己,來讓別人認可我。但是作家就不一樣。他們一直寫,一直寫,有可能一直沒人認可,但他們還是寫。他們只是單純地想講好一個故事,講出一些東西罷了。”
這是年幼的盛天宇第一次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給別人聽。
舒一妍似懂非懂:“哦?”
“做庸俗的人沒什麽不好的,但是做不庸俗的人更值得被人尊敬。”盛天宇破天荒對她讓了步,“其實……你要做你姑姑那樣的人,挺好的。我覺得你很合适。”
雖然哥哥和自己說過,舒一妍的姑姑并不是一個好人,可是舒一妍這麽喜歡她啊……盛天宇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舒一妍放下了手,低頭問他:“那你……最喜歡的作家是誰呀?”
“莫言。”盛天宇毫不猶豫。
“為什麽?”
“你看過《紅高粱》麽?”
舒一妍老實搖頭:“沒有。”
“那個是張藝謀的電影,就是用莫言的小說改編的,在國外得了大獎。你看,莫言就是在安安心心寫故事,最後這個故事拍成了電影,讓外國人也能知道,我們國家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他不是為錢而寫的,他一點都不庸俗。”
說到最後,盛天宇用了一種近乎虔誠的音調。他敬佩他。
“哦。”舒一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所以,時間走到十幾年後,當盛天宇看到有關舒一妍的報道時,稍稍壓抑了一會兒。
她……難道是因為自己的那番話,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嗎?
只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盛天宇自嘲地笑笑。別做夢了。
他現在成了這個樣子,不值得被記住,也沒人會記得他吧。
然而,在這個晚上,盛天宇就要離開停車場,聽到“舒一妍”這個名字的時候,怔忪不過一瞬,他便毫不猶豫地脫了頭盔,跟着這兩個男人上了樓。
就算不值得。
他也想再看她一眼。
抱歉今天有個筆試,稍微遲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