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禾姐,停水了!”
門上風鈴“叮鈴”一聲響,小馬開門進屋,裹進來一陣寒風。
穿着單鞋的顧禾只覺腳底一涼,但沒擡頭,依然專注手裏的剪刀,問:“聽誰說的?”
“後邊面館,拉面的李叔說整條街都停了。”
小馬說完甩了甩他那頭昨天新染的亮黃小辮子,要不是學徒技藝不精,顧禾也不會有幸在非主流消失多年後再次目睹葬愛家族的風采。
“隔壁汽修行太慘了,開業第一天就碰上停水,哈哈!這老板夠倒黴的。”
仗着水箱裏有存水就嘚瑟......顧禾回頭瞥小馬一眼,“去給客人洗頭。”
他沖沙發上玩手機的客人招招手,“來,哥,這邊。”
雖然性格跳脫,但顧禾總覺得小馬有點雙重人格,只要拿起剪刀,一秒化為憂郁托尼,正經程度遠超老板娘,加上他長得眉清目秀,很招阿姨姐姐們喜歡。
除了小馬,店裏還有一個學徒叫“郭琮”,剛從職高畢業,小馬被染花的頭發就是昨晚出自她之手,然後她今天告病請假......
以顧禾對郭琮一頓吃兩碗飯的了解,多半是無顏面對她那個不着調的師父。
這家理發店是顧禾從北京搬來德令哈沒多久開的,之前她從未來過德令哈,對這座城市也沒什麽固化的印象,要不是因為男友丁豐源來這考公,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選擇到德令哈生活。
高原、幹燥、少雨、多風,每個詞都和“舒适”背向,但顧禾依然在這裏生活了兩年,且慢慢融入,不過最近一個念頭讓她越發覺得自己的選擇可能是個錯誤。
忙完手裏活到外面散煙,門剛打開,風把一堆禮花碎紙卷到顧禾腳下,鮮紅色,在幹枯的季節裏顯得分外乍眼。
她順着碎紙吹來的方向看過去,早上開業典禮的時候隔壁烏泱泱來了一堆人,熱鬧得不行,視線左轉,隔一家的殡葬行門口堆着新進的“金元寶”,和腳下的紅色碎紙相比,一喜一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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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禾被夾在中間像極了她每天的生活狀态,寡淡如白開水。
自從在德令哈開店後顧禾過得和隐居差不多,偶爾看看朋友的生活動态,一劃而過,已閱不回,那些逐漸遠離的生活顧禾并不懷念,但她确實迷失了一些連自己也搞不懂的東西。
感慨的盡頭,顧禾又看向右邊。
這家汽修行的前身是一對東北夫妻開的餃子館,味道不錯,顧禾是吉林人,喜歡吃餃子,經常過去光顧,差不多把那當半個食堂,偶爾晚上閉店後還能聽見隔壁剁餃子餡的聲音,誰成想春節過後餃子館的招牌再沒亮過,被汽修行取而代之。
整體很悲傷,細剝更悲傷......
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前來為開業捧場的人基本散光了,兩個小工正在清理地面,掃着掃着就掃到顧禾腳下。
這人穿着店裏統一的工裝,灰藍色,不過他身材微胖,顯得衣服有點緊,把上面的折痕都撐開了。
“美...美女,麻煩擡擡腳。”
視線對上,嚴肅且帶點兇的模樣透着絲絲匪氣,顧禾沒動,“別掃了,回頭我讓店裏人收拾。”
語氣平淡,有種各清門前雪的意思。
“理發店是你的呀?不好意思,把你家這塊都弄髒了。”
小工說完回頭,指向身後,“那是我們老板,以後多關照。”
這位老板正在脫沖鋒衣,脫完扔到黃色越野車車頂,低頭打開機箱蓋。
他裏面穿的短袖,寬肩窄腰,很有看頭。
顧禾有點近視,度數不高,平時不戴眼鏡,這個距離的話,對方除了身材不錯以外具體模樣看不太清。
視線轉回來,繼續抽煙。
小工見她好像沒什麽心情搭理自己,悶頭接着幹活。
這時小馬開門出來,甩甩手上水,“哥們兒,今天開業有啥優惠?”
小工擡頭看見他那頭亮黃,風把小辮子吹得一顫一顫,像被強光刺到般揉揉眼睛。
“問你呢?”
“會員卡充五百贈一百,充一千贈三百,你辦一張不?”
“這麽劃算?行啊!”小馬指向身後倚靠牆邊的自行車,“你看我這車需要辦哪個檔次的卡?”
小工冷漠回應,“你給我二十,最多能給你洗洗。”
“停水了,你咋洗?”
他這才注意到小馬濕潤的掌心,“你家沒停嗎?”
“我家水箱有庫存。”
小馬平時最愛瞎打聽,他問:“你們店幾個人吶?”
“算老板一共三個。”
“倒是不多。”
“你們呢?”小工瞥了一眼顧禾。
“......也仨。”
而且唯一一個學徒郭琮今天還請假了,小馬心想,要是她在,起碼氣勢上不會輸太多。
“你叫啥?”小馬問。
“楊鵬,叫我老楊或者鵬哥,都行。”許是小馬的熱情感染了這位大哥,他沒那麽冷淡了。
“鵬哥,我叫“馬小明”,你叫我小馬。”
小明,就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小明,在課本裏能開飛機能種田,能跑百米能攀岩,俗氣又帶點牛逼,可往往大家第一反應都是俗氣,所以他更喜歡“小馬。”
這兩人插科打诨,顧禾不跟摻合,抽完煙回屋。
小馬往街邊走幾步,拉開角度,抻長脖子看向隔壁,嘴裏念叨着:“路暢汽車服務中心。”
看完又走回來,“你們老板叫“路暢”啊?”
“扯哪去了,老板叫“沈承其”,吶!修車那個就是。”
小馬的視力可比顧禾好多了,看清後,他“呦呵”一聲,“夠帥哈!”
楊鵬得意得和手裏的掃帚一樣破馬張飛,“那當然,從小帥到大。”
“老板有對象沒?”
“沒有......你們老板娘呢?”
“別惦記啊,禾姐可有對象。”
楊鵬瞬間感覺自己矮半頭,“我就客氣一問,對了,我老板一身特性,以後有什麽事可以直接來找我。”
“說得好像我老板娘好惹一樣。”
兩人相視,對彼此不免心生憐憫......
小馬甩甩黃毛,“以後你們都來我家剪頭,我們去你家修車,肥水不流外人田,互幫互助,共建美好家園。”
那輛除了鈴铛不響哪都響的自行車此刻不聲不語......
楊鵬剛要拿破車說事兒,突然身後有人叫他,夾着掃帚就跑,活像一個魔法師。
小馬看他和那位模樣不錯的老板說了幾句話,很快頂着腦門幾道擡頭紋又折回來,說:“辦張卡,對共建美好家園的兄弟有優惠嗎?”
“你辦還是誰辦?”
“員工福利,我們店用一張。”
既然錢來了哪有不賺的道理,小馬勾勾手,“行啊,跟我進屋。”
顧禾正坐沙發上看雜志,小馬進來打開電腦,“五百贈一百,一千贈三百。”
“這不和我們店一樣嗎?”楊鵬貌似有點失落。
“對啊,誰在咱們倆家辦卡可有福了。”
“充一千!”
光明正大花老板錢讓楊鵬感覺無比豪氣。
小馬打開會員系統,“名字。”
“你寫其哥的吧,沈承其,承接的承,其實的其。”
或許覺得名字好聽,顧禾忽然擡眼,“你們老板嗎?”
“昂,其哥讓我過來辦卡,給店裏兄弟剪頭用。”
視線又轉回雜志上,顧禾沒說什麽。
等錄完信息楊鵬離開,小馬問顧禾,“姐,你認識隔壁老板嗎?”
“不認識。”
“那我知道了,以後隔壁免不了要往咱門前停車,辦張卡就好說話了,這老板挺會處事。”
仔細分析小馬說得不無道理。
“咱家表示表示啊,也去辦一張。”
“你用得上還是我用得上?”
顧禾沒車,琮琮來回坐公交,小馬那輛......忽略不計。
“姐夫不是有車嗎?”
說到丁豐源,顧禾心頭一陣沉悶,“先給打五折吧,其他的我看着辦。”
“行。”小馬轉頭看向貨架,“剛才我在門外瞅了一眼,他們店裏東西擺得特別整齊,估計老板跟你一樣有點強迫症。”
話落門打開,還以為是顧客,誰成想又是楊鵬,他有點難為情地縮縮脖子,問:“你家水箱是不是有存水啊?能洗個手嗎?”
“能!這邊。”小馬給尊敬的VIP指路。
顧禾想到什麽,說:“你們店的人要洗都過來吧,水夠。”
“太感謝了!”
楊鵬顧不上先洗,開門吆喝一聲“老王”,把一位年紀稍大的男人叫進來,看模樣也是修理工,沒有楊鵬口中提到的老板。
......
中午,顧禾和丁豐源約吃午飯,他開車過來接,到門口的時候懶得下車,不停按喇叭,吵得顧禾想沖出去罵他。
“禾姐,你快走吧,丁局長等不及了。”
小馬時常這麽調侃丁豐源,笑他一身官瘾。
顧禾皺着眉頭望向窗外,把圍裙脫了,換上羽絨服。
兩人已經一周沒見了,丁豐源說最近單位搞什麽活動,挺忙的,今天中午好不容易得空,叫她出來吃個飯。
“約會也不打扮一下呀?!”
小馬拿剪刀那只手比比劃劃。
顧禾拉上拉鏈,“不是告訴過你嗎?別拿剪刀指人,危險。”
“錯了錯了。”
知錯不改是小馬的一貫特性,顧禾懶得說他。
剛跨出門,顧禾看見修車行老板站在兩家門市之間,開門聲引得他擡頭,手裏的煙剛點着。
兩人匆匆一瞥,彼此的模樣看個大概。
街邊,丁豐源見顧禾出來才停止按喇叭,但臉上還殘留着不耐煩。
他開門下車,嚷嚷道:“想吃什麽啊?大小姐。”
走近,顧禾說:“簡單吃點,吃完送我去花店。”
煩躁在丁豐源臉上消失,“算你有良心,終于想起我生日了,不過你給一個大男人買什麽花啊,買別的吧。”
“你過生日嗎?不好意思,忘了。”顧禾拉開車門,“要不晚上給你補吧。”
“得了吧,我晚上還有應酬。”
自從來德令哈顧禾一次也沒給丁豐源過過生日,準确說忙忘了,只記得他是多情的雙魚座,當然,丁豐源也不記得她的,彼此半斤八兩。
剛要開車門,丁豐源瞥到左前方新開的汽修行,視線從門口兩個男人臉上掃過,再想仔細看卻被顧禾敲窗打斷。
汽修行門口,楊鵬叼着煙吞雲吐霧,“其哥,那男的看清了嗎?”
“嗯。”
“老板娘這麽漂亮,可惜了。”
沈承其拿下煙,輕笑一聲,“怎麽算不可惜?”
楊鵬饒有意味地拍拍他肩膀,“跟你,就不可惜。”
一陣微風掃過,将藏在角落的紅色碎紙又卷出來,跌跌撞撞吹到沈承其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