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狂風大作的一天,小馬總共出去三次扶起被風吹倒的自行車,最後一次出去時間比較久,十多分鐘才回來。

“禾姐,其哥讓我拿這個過來。”

“其哥?叫這麽親呢?”顧禾瞥了一眼昨晚見過的藍色醫藥箱,她上午忙,沒去換藥。

小馬“嘿嘿”一笑,将藥箱遞給郭琮,“你幫禾姐換下藥。”

早上他倆來就看見了顧禾受傷的手,問怎麽弄的,顧禾說不小心戳剪刀上了,反正理發店利器多得是,想受傷太容易。

“其哥讓我告訴你,鳥救活了,在什麽野生動物救助站還是保護站呢,還問你要不要去看看。”

“知道了。”

郭琮邊給她換藥邊追問,“那你去不去啊?”

“再說。”

小馬拍拍胸脯,“禾姐,想去就去,家裏有我呢。”

“你還想把李姐頭發再燙壞一次嗎?”

去年國慶節,顧禾和丁豐源去水上雅丹玩,兩天沒在店,晚上回來就看見小馬點頭哈腰給老顧客李姐道歉,幸虧不太嚴重,顧禾給免單了,又拿好話哄了哄李姐才消氣。

自那之後小馬被罰掃地一個月,包括門口到街邊的區域。

往事依稀浮現心頭,小馬感覺脖後一涼,“禾姐,你別走了,我害怕。”

郭琮不屑,“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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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這叫能屈能伸,你懂啥?好好學着。”

“楊鵬說晚上他們吃燒烤,有烤羊排,帶出咱仨那份了,讓過去吃。”

郭琮向外望,“有帥哥加入嗎?”

“沒有!社區情聖舍我其誰!”

郭琮對小馬自封的社區情聖絲毫不感興趣,“自己烤啊?這風沙天!”

“看看晚上啥情況,要還這樣就在屋裏烤呗,他們地方大。”

顧禾把加濕器插上,說:“你倆去吧,我不餓。”

小馬還想勸,“別啊,人多吃飯香。”

“少我一個不少。”

加濕器“呼嚕嚕”開始冒氣,濕潤的氣息讓顧禾一瞬恍惚,好像芳草萋萋已經降臨,推開門就能走進春天裏。

......

或許老天爺給面子,知道汽修行要烤羊排,下午大風逐漸消退,到傍晚竟然放晴了。

六點鐘,顧禾讓小馬和郭琮提前下班去隔壁玩,一小時後她給客人剪完頭發,剛上樓想歇一會兒就聽見樓下門開了,緊接着有人叫她,“顧禾!你在嗎?”

顧禾豎起耳朵,聲音有點耳熟,“等下。”

她從床上疲憊起身,下樓看見楊鵬端着兩個盤子。

“剛烤好的,其哥讓我給你送過來。”

走到跟前,顧禾聞到一股噴香的肉味,大西北除了數不盡的曠野美景,還有一個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肉好吃,純正,天然。

“這個拌菜是在後邊面館買的,其哥特意告訴沒加香菜。”

“......謝謝。”

“你吃吧,我先過去,不夠還有呢!”

顧禾怕他又來送,趕忙說:“夠了,我一會兒要出門,告訴小馬他倆吃完直接回家吧。”

“好嘞。”

顧禾不是找借口,她真要出門,這幾天都沒去公園喂貓,貓不會想她,但一定想罐頭了。

等到八點半閉店,她穿好大衣,拿上罐頭和貓糧朝附近公園走去。

......

說是公園,其實面積很小,主要給附近居民散步遛彎。

走了一段,顧禾來到每次喂貓的地方,“主子們”不在,貓糧碗裏竟然還有貓糧,看來有人喂過了,顧禾把罐頭打開放下才離開。

走到公園最裏頭,她看見前面長椅有個人影,那個悶着頭不聲不語的模樣她很熟悉......

從初次見面顧禾就感覺沈承其身上有種脆弱的孤獨感,如西北的雪山一樣,看得見,但要真正觸摸卻遙不可及。

走近,顧禾在他身旁坐下,問:“有心事嗎?”

“?”沈承其扭頭,這才發現是顧禾。

“月亮那麽好看,總低頭幹嘛。”

可惜了高個子,挺直身板多養眼。

沈承其仰頭,跟顧禾望着同一輪彎月,夜色掩飾了他沉重的面色,“你怎麽在這?”

顧禾把貓糧放到兩人中間,“來喂貓。”

他從右手邊也拿出一袋貓糧,和顧禾那袋并排放到一起。

原來是沈承其早她一步。

“你也喜歡貓嗎?”

“還行。”

“你沒和他們吃飯嗎?”顧禾輕聲嗅了嗅,沈承其身上沒有烤肉味。

“嗯,我在外面吃過了。”

借着路燈幽暗的光亮,顧禾看見沈承其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初春早晚氣溫還很低,尤其是在海拔幾近三千的德令哈。

“你怎麽沒過去跟他們一起吃?”

同樣的問題又抛回顧禾這裏,她蹭蹭鞋子,“沒心情。”

顧禾知道她可以糊弄楊鵬,卻沒法騙沈承其,明顯他更聰明,或者說更敏感一些。

“因為失戀嗎?”

“不是,反正就......沒什麽開心的事。”

顧禾照舊實話實說,可能因為分手的念頭早就有了,碰見丁豐源出軌正好順水推舟提出來,所以輕松一點,要放在三年前,她一定喝個爛醉。

“看着像。”

顧禾反駁,“你看着更像。”

“我?”沈承其輕哼一聲,沒往下說。

各自沉默的時間裏大段大段的風聲呼嘯,似剪刀給城市撕開一個口子,每聽到一陣,顧禾的身體都在微微抖動。

“你之前做什麽的?”她随口跟沈承其聊天,挑最感興趣的問起。

“和朋友開青旅,再之前......在北京工作過幾年。”

“青旅還開着嗎?”

“開,不過跟我沒關系了。”

涉及到個人隐私,顧禾忍住好奇沒往下問,但她想到了別的。

“你怎麽睡帳篷呢?”

“習慣。”

“......嗯?”

怎麽會有這種習慣?

“那個睡袋很暖和,我在雪山腳下露營的時候用過。”

“哪座雪山?”顧禾問。

“玉珠峰。”

椅子有點涼,她挪挪屁股,沈承其站起來,“冷,回吧。”

“嗯。”

兩人不約而同去拿貓糧,伸出的手疊在一起,沈承其在上,顧禾在下,他手心的溫度傳給她手背,顧禾感到一陣溫熱。

沈承其倏地縮手,貓糧被顧禾抱在懷裏。

......

風沙過後第二天,晴朗得不像話,湛藍的天空只有零星幾朵雲,要不是玻璃和牆面上沉積的灰塵,還以為沙塵暴從未來過。

等到下午暖和些,顧禾翻出兩條舊毛巾,打算把玻璃擦一擦,雖然店裏有小工,但顧禾有時間也會自己幹。

剛擦幾下,沈承其扯着水管走過來,“退後。”

顧禾不明所以,往後退了幾步。

“再往後。”

顧禾幹脆退到街邊站在樹下,幹枯的樹枝投影到她肩膀,像裹了一身粗暴的铠甲。

如果這時有根煙就好了,她想。

沈承其掐着水管,噴瀑的水柱輕而易舉将灰塵沖走,彙成一道道泥流往下淌。

理發店內,小馬和郭琮對着窗外張牙舞爪,沈承其理也不理,專心當“高原保潔。”

玻璃沖完順帶把牌匾也沖了一遍,“金禾理發店”五個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光鮮,在太陽下閃閃發亮。

顧禾想起開業前取店名的草率過程,因為德令哈在蒙古語裏意為“金色的世界”,再加上她名字裏的“禾”,捏在一起聽着挺順耳的,就用了。

雖然草率,但她喜歡,只不過經常有人誤會她叫“金禾”,就像沈承其那位朋友,她也不解釋,随大家叫。

水花朝上激烈迸濺,一截彩虹躍然眼前,顧禾以為自己眼花了,晃晃頭,閉眼再睜開,彩虹還在。

萬物複蘇之初,她竟然看見了彩色。

沈承其沖完理發店,又把水管扯到隔壁的隔壁,那家是張叔的殡葬行,沈承其不會要把一條街的門店都沖一遍吧?愛心這麽泛濫?

張叔從店裏走出來,竟然和沈承其有說有笑地聊天,很熟絡的樣子,不像第一次見面,兩人說着話還同時回頭朝顧禾這邊看了一眼,貌似話題和她有關。

殡葬這行比較惹人忌諱,所以張叔很少到旁邊串門什麽的,但顧禾不怕,她有時間還會去隔壁幫忙,為此丁豐源說過她,叫她不要去,破壞自己店的風水,簡直瘋言瘋語。

聊了幾句,張叔朝顧禾走過來,說:“新鄰居人好吧?”

“你們認識啊?”

“何止認識,我把他當兒子看呢。”

這話......乍聽怎麽有點像罵人?

“開業那天你好像沒去。”

張叔無奈笑笑,“人家開業是喜事,我去不好。”

顧禾猜想沈承其和張叔的關系,年紀相差有點大,可能親戚吧,或者忘年交,總之不是親父子。

“小丁這兩天還來煩你嗎?”

理發店老板娘分手的事早已不胫而走,怕是街邊常來覓食的狗狗都聽說了,不過丁豐源很不喜歡別人管他叫“小丁”,總感覺帶着點侮辱性,雖然顧禾覺得他的尺寸很正常......

“沒有。”

“再來告訴我,可別挨欺負不吱聲。”

“沒事,他不能把我怎麽樣。”

丁豐源肯定還會再來,肯定還會更加不要臉地為自己辯解,但不重要了,再過幾個月顧禾就要離開,與德令哈徹底分別,到時任丁豐源怎麽發瘋都不幹她的事。

“對了,房子什麽時候到期?”張叔問。

“八月。”

“還續租嗎?”

顧禾看着消失殆盡的彩虹尾巴,“不了,我想回北方。”

張叔雖然做殡葬行業,但不接待死者家屬的時候總是笑呵呵的,他純粹把這行當一份營生,盡量不影響生活,可當他聽到顧禾要離開的時候,臉上的難過很明顯。

他做殡葬十幾年,一左一右換過很多鄰居,只有顧禾來了之後不避諱他和老伴兒,還經常過去幫忙,難免有些不舍。

“開了快兩年了吧?”

“嗯。”

兩年很快,初來德令哈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張叔惋惜地“啧啧”兩聲,說:“本來還想介紹你和承其認識呢。”

“認識了,他頭發是我剪的。”

張叔笑了笑,“不是,你這孩子,明知故問呢。”

顧禾這才恍然明白,“他多大?還沒結婚嗎?”

“三十四,沒結婚,連對象也沒有,平時話少,符合你要求,長得還精神,考慮考慮。”

丁豐源話就多,時間久了顧禾偶爾嫌他聒噪......

只是顧禾沒想到張叔竟然有說媒潛質,還罕見這麽誇贊一個人,“算了,別耽誤他,我要走了。”

顧禾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沈承其的身影,那個孤獨寬闊的背像是有什麽魔力,總不經意吸引她的視線。

“行吧,不勉強,就是覺得可惜,對了,老早之前我跟他打過招呼,有啥要幫忙的找他就行,我歲數大,一忙出殡顧不上。”

“老早之前?”

張叔解釋,“啊,汽修行剛兌的時候他來過,隔着玻璃見過你,我說禾禾這姑娘特別好。”

顧禾本能忽略張叔後面那句,轉而回想是否見過沈承其。

沒印象。

見有人走進殡葬行,張叔沖顧禾擺擺手,“我先忙了啊。”

“好。”

沈承其幹完活,不聲不響回店,水管被楊鵬接過去,轉頭,和顧禾視線對上。

她笑了下,算是感謝,可碰巧沈承其被楊鵬叫走,沒看見。

顧禾想了想,掏出電話找到沈承其那條信息,號碼撥過去,很快通了,“喂,我是顧禾。”

“嗯?”

“我是顧禾。”

“聲音不太像。”

沈承其站在一輛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車前,隔着幾十米和她互望,好像在确認本人與否。

“下午有空嗎?”

顧禾有意聽了下自己的聲音,竟有種約會邀請的意味。

“什麽事?”

“去看看鳥。”

“明天上午行嗎?”

“好。”

電話挂斷,一陣風從顧禾背後吹來,頭頂樹枝好像一瞬長出綠葉,粗粝退去,盎然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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