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連續幾天晚上下班,不是小馬就是郭琮牽頭,張羅出去吃飯,其實本意是想帶顧禾出去散散心,她分別以累了、下雪、頭疼為由拒絕。

又一天打烊,關掉那個旋轉一整天的燈箱,顧禾從樓上拿了個不鏽鋼盆,走到垃圾箱旁将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地上。

頭頂昏黃的路燈照在這些物品上,有點分辨不清原本顏色,但顧禾清楚記得這些東西的來處,以及背後的情節。

她點了根煙,邊抽邊往盆裏扔,每一樣接觸火苗便立刻燃燒起來,沒一會兒便化為灰燼。

毀滅總是比新生容易,這句話在此刻更為諷刺。

許是燒得太過認真,顧禾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沈承其正倚着門框,看這個剛失戀的女人頂着漫天風雪蹲在臨街的垃圾桶旁,火光勾勒身體輪廓,背影安靜又瘋狂。

陣陣夜風助長火焰,随着所有屬于某個人的物品在盆裏燃燒殆盡,确認沒有火星後顧禾掐掉第三根煙起身要回去。

一輛車駛過來停在路邊,車裏人下車喊了聲,“顧禾!”

她猛地剎住腳,這個聲音太熟悉了,過去幾年幾乎每天充斥着她的生活,相愛時悅耳動聽,分開時聒噪嘲哳......

“你來幹什麽?”

顧禾看着丁豐源,目光帶刺,語氣冷淡又差勁。

他拉上拉鏈,拍了拍剛落在袖子上的雪,說:“當然是想你了。”

嘴上說想,都不敢正眼看她。

顧禾望着盆裏黑黢黢的灰燼,滿臉冷漠。

丁豐源走到她對面,“能不能給個解釋的機會啊?那晚人多,不想讓王小娴和韓冬看熱鬧,也想讓你冷靜冷靜。”

Advertisement

“不需要。”她真心不想聽。

丁豐源擡手要摸顧禾的臉,被她扭頭躲開。

有些情感即便消失,殘跡也還在,像較深的傷口治愈後必然留下疤痕。

“我和柴溪就是普通朋友,別小題大做。”

“......”

顧禾轉過來,直面丁豐源,“我和你結束了,即使沒有今天這件事,我也會跟你分手。”

“上周單位太忙了,沒來找你。”

顧禾感覺丁豐源好像自動屏蔽了她,完全自說自話。

“你走吧。”

“我錯了行不行?我給你道歉。”

丁豐源拽過顧禾狠狠摟進懷裏,她用力掙紮,像是用盡所有力氣,掙脫開的同時跌坐到地上。

手心攥了把雪,冰涼刺骨......

丁豐源愣住了,寥寥幾天的變數出乎意料,他沒想到顧禾這麽大力,更沒想到她看他的眼神比雪花還要冰冷。

“沒事吧?”沈承其跑到顧禾跟前,扶起她。

雪被溫熱的手掌融化,混着擦傷的血水順指尖往下淌,冰冷可以鎮痛,她只感覺有點麻。

沈承其低聲問:“需要幫忙嗎?”

“幹你屁事!”

顧禾心情差,波及了沈承其,不過他一點不生氣,轉身利落離開,顧禾順他背影望過去,發現他沒走遠,而是站在花壇前點了根煙。

“那男的誰啊?好像跟你挺熟,關系不一般吧?”

丁豐源見顧禾一直看沈承其,逮着蛛絲馬跡反過來攻擊她,品性裏的卑劣随着出軌撕開一個口子,不停地往外翻湧,刷新了顧禾對他原有的認知。

剛談戀愛的時候顧禾覺得丁豐源臉蛋不錯,個子雖然不像沈承其那麽高,也有一米八,性格風趣幽默,但知道他出軌後顧禾對他的濾鏡一天之內全部碎掉,看哪都不順眼。

丁豐源揚着頭,打心裏覺得錯不在他,“消消氣寶貝,你知道我這份工作來之不易,柴溪其實是我領導的女兒,不能得罪。”

說到工作,丁豐源從北京回西北後考西寧的公務員沒考上,轉戰德令哈才成功,他最在意自己的前途,顧禾從前沒太大感覺,現在知道了。

回頭想想,他對柴溪确實很讨好,借着昔日同學關系,一步步加深,還踩着顧禾的自尊,拿她當墊腳石。

“再不走我報警了。”顧禾有點不耐煩。

見眼前求和無望,丁豐源只好先作罷,“行行行,改天我再來,報什麽警呢。”

或許他清楚以顧禾的脾氣幹得出,所以才妥協。

只是離開之前丁豐源特意走到沈承其對面,警告說:“喂!離顧禾遠點!她是我未婚妻,我們倆的事不需要外人摻合。”

“恐怕不行。”

沈承其淡淡回應,拿煙的手指向汽修行牌匾,煙霧随風拐彎,“我交了兩年租金。”

丁豐源呲呲牙,像只炸毛的野狗,“不是,你什麽意思啊?想追她是吧?”

沈承其裹了口煙,眯着眼看他,不躲,也沒給任何回應。

見吓唬不成,丁豐源趕緊溜了,他沒看見那些燒掉的灰燼,也沒跟顧禾告別。

雪還在下,但小了許多,顧禾瞥了一眼燒得發黑的不鏽鋼盆,那是她與丁豐源畫上的句號,不管丁豐源是否看見,是否承認,結束就是結束了,沒有重來的可能。

......

落雪的地面,腳印從街邊一直延續到汽修行門口,清晰可辨。

顧禾記得以前上學時只要下雪,班裏同學會輪着在雪地上用一種腳跟對腳心的方式行走,當走出一段距離後地上的圖案看起來很像車轍,那是小小年紀的他們最初的藝術作品,只是多年後有人依然只會走車轍,而有人已經能畫出斑斓世界。

顧禾進屋看見衛生間門半掩着,沈承其正在裏面洗臉,弓腰的身影映在玻璃門上,顧禾沒打擾他,而是轉圈打量這家店。

原本一樓整間房用隔斷攔上,改成兩個門,三分之一是辦公室,三分之二用作修車操作區,因為隔斷的緣故,所以沒什麽汽油味,吧臺裏邊架子上碼齊堆着很多汽車零部件,帶盒的,不帶盒的,明碼标價。

這些東西就像數學公式,雖然能念出來,但基本不會應用。

顧禾以為沈承其會弄一個老板桌,再整個茶臺什麽的,誰知都沒有,就一個小吧臺,能達到一眼明了在哪交錢的目的。

打量完,顧禾聽流水聲還沒停,她開門離開,這時沈承其洗完臉瞥到一個背影,顧不上擦趕忙追出去。

見沈承其走過來,顧禾有點不好意思,手抖了抖,煙灰随之掉落。

剛被一個不太熟的男人看了笑話,她想坦然也坦然不了,甚至感覺臉頰有一絲燥熱。

“你找我嗎?”沈承其洗臉時襯衫解了三顆扣子,領口大敞。

視線從他堅韌清晰的鎖骨劃過,顧禾裹了口煙,說:“剛才對不起,我态度不好,讓你看笑話了。”

“我對別人的苦痛不感興趣。”

所以那不是笑話,而是苦痛。

沈承其說完返回屋內,從吧臺拿了張名片,出來遞給顧禾,“上面有我電話,有事打給我。”

顧禾一臉懵,筆直地盯着沈承其,他臉上沒擦的水珠在路燈下閃閃發亮,眼睛也濕漉漉的,顧禾第一次對“夜色如水”這個四字成語有了具體畫面。

“不是說對別人的苦痛不感興趣嗎?”

“我覺得你不一定鬥得過你男朋友。”

沈承其意味深長地扯扯嘴角,他沒直接說丁豐源耍無賴更勝一籌。

“前男友,謝謝。”

名片被兩根手指夾着接過去,煙灰顫抖掉落,在名片上劃過一道昏黃的痕跡。

沈承其的目光從她沾了血的袖口掠過,“跟我來。”

他前面帶路,顧禾不知道要幹什麽,只能跟着。

走進汽修行,他指向沙發,說:“坐,等我一下。”

說完人鑽進吧臺,從櫃子裏翻出一個藍色醫藥箱走到顧禾身旁坐下,“伸手,左邊。”

煙從左手換到右手,顧禾伸出去才看到手掌擦傷了,正往出滲血,不看吧還沒什麽事,看到後立馬感覺火辣辣的刺痛。

沈承其從藥箱拿出碘酒和棉球,還有一根鑷子,“紮了塊玻璃,可能有點疼。”

“嗯。”

鑷子将玻璃碴利落拔出,沾了碘酒的棉球帶着殺氣騰騰的沖勁,在碰到傷口那一瞬顧禾“嘶”地皺了下眉,手指随之顫了顫,沈承其立馬停下。

“沒事,繼續。”她咬着嘴唇,直到擦傷的地方塗滿碘酒,再沒吭一聲。

消毒完成沈承其又往上面撒了點雲南白藥,最後用紗布纏上,“有點嚴重,最好去趟醫院。”

“不用,小傷。”

顧禾有氣無力,傷口一跳一跳的疼,她狠吸兩口煙緩解,看着纏得工整有序的紗布,問:“你以前是不是開過黑診所?”

“你猜。”

玩笑話一旦用認真的語氣講......

沈承其收拾紗布和藥,放進醫藥箱,“明天上午來找我,換藥。”

“謝謝,技術不錯。”她收回手,将煙灰彈進面前的玻璃煙灰缸。

煙還剩一口,幹脆抿滅扔掉了。

“這幾天別沾水。”

“嗯。”

沈承其還在想其他注意事項,可顧禾的心思卻與自己的傷口無關,“你這房子多少平?”

之前吃餃子都是服務員直接送到她店裏,根本沒仔細看過。

“上下不到兩百。”

“比我那個大。”

印着沈承其名字的名片在顧禾手裏來回翻轉,“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她指的是丁豐源和柴溪之間越界的感情,沈承其知道。

“可能之前良心沒發現。”

“确定不是反應遲鈍嗎?”

“你是想說我傻嗎?”

顧禾笑得禮貌,“當然不是。”

名片收回手心,“我先回去了。”

“酒少喝。”

顧禾半起的身子緩緩落回,看着沈承其。

“每天都喝,時間長了容易酗酒。”

呃,被他發現了.......

原本空蕩的花壇裏堆滿白葡萄酒的空瓶,都是最近攢的,微酸清爽的味道,在暗夜裏淡化苦澀,每每喝到微醺時感覺伸手就能摸到天邊的雲朵。

“好。”

紅唇輕啓,答應得痛快。

沈承其笑了聲,“你在敷衍我。”

“那我想喝酒就來找你。”

“找我?”

“看見你就不會喝了。”

顧禾說完朝門口走去。

外面雪勢漸小,只剩零星飄散,立春後下這樣一場雪在德令哈很平常,她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無比暢快。

街邊,落雪掩蓋灰燼,也為過去蒙上了一層薄紗。

或許,沒有任何一次選擇能勝過眼前,她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