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晚上八點,理發店三人加上汽修行兩人,整齊坐在飯店藤編的椅子上。
顧禾總覺得這種椅子的觀賞性大于實用性,因為坐上去真的硌屁股,哪裏都硬邦邦的,不過幸好這家有坐墊,否則非把屁股磨平不可。
“差不多得了。”
沈承其用一貫的眼神瞥了楊鵬一眼。
警告的眼神。
從下午到晚上,楊鵬時不時盯着沈承其看,包括現在......
在被警告之後他歪頭跟小馬嘀咕,“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挨着理發店也沒必要剪這麽勤吧。”
“哪啊~為了幫我平事兒。”
小馬把前後經過說了一遍,楊鵬聽完笑笑,“你确定是為了幫你嗎?”
“當然,其哥多義氣!”
對面,沈承其拆開一次性餐具遞給身旁的顧禾。
“謝謝。”
剛才進屋的時候大家自然而然分隊,默認兩位老板應該坐在一起,另外三人坐對面,老王要回家輔導女兒作業,遺憾缺席,菜也交給他們仨點,老板不摻合。
炕鍋羊肉,大盤雞,酸奶甜點,涼拌野菜,青海釀皮......道道是本地菜經典。
八寶茶最先端上來,一人一碗,顧禾特別喜歡喝這種茶,為此還買了一些茶包放店裏随時備着,有顧客需要等位的時候就泡一杯給他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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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陸陸續續做好端上來,擺滿桌子,楊鵬沖服務員招手,“來兩箱青海湖。”
小馬發表不同意見,“兩箱夠嗎?”
“不夠再要。”
郭琮搖搖頭“我還小,禾姐不讓我喝。”
小馬:“沒帶你那份。”
說完看向沈承其和顧禾,“咱們四個喝。”
“我不喝。”她說。
那晚醉得不省人事的記憶卷土重來,顧禾心虛得要命,夾了口野菜嚼了嚼,有點苦澀。
小馬和郭琮面面相觑,老板娘的反常讓他倆摸不着頭腦,但又不敢追問,因為老板娘總說自己是個犟種,很少聽勸。
服務員搬來兩箱啤酒放在楊鵬腳下,他抽出三瓶依次遞給另外兩個男人,來時就說要喝酒了,所以沈承其沒開車。
瓶蓋在桌上見縫插針越堆越多,顧禾能清晰聞到沈承其身上的煙酒氣,這味道充滿迷惑,讓她無酒自醉......
起身離場,沒人問,因為顧禾拿了煙盒,但卻是沈承其的煙。
也不是不能在屋裏抽,而是更喜歡一邊抽煙一邊在外放空,尤其晚上,抽煙的人大多有此癖好。
站在店外一角,她舉着煙看向前方,夜色爆裂,碎成無數塊灑在過往行人身上,那晚在巴音河岸的陌生感被驅逐,顧禾忽然有種感覺,她好像又重新接納了德令哈。
不對,是德令哈重新接納了她這個外鄉之客。
......
“還有誰要來嗎?”
沈承其頭轉回來,“嗯?”
楊鵬拿筷子指門外,“看什麽呢?”
“沒什麽。”
沈承其把外套脫了,順手搭在旁邊椅子上。
今天降溫,晚上更冷,顧禾抱膀哆哆嗦嗦抽完又回到屋裏。
熱氣騰騰的飯菜,加上周圍食客熱火的聊天,讓屋裏比外面暖和很多,顧禾坐下後發覺有什麽東西硌到她的背,回頭看了眼,發現是沈承其的外套。
在喧鬧的氛圍中這件灰色外套好像一座避世雕像,形單影只,和它的主人一樣孤獨。
“禾姐,這個羊排超好吃。”郭琮夾了一塊給她。
“我自己來。”
“禾姐,确定不喝啊?”
小馬舉着啤酒,臉紅得像猴屁股,喝一口跟喝十口沒區別。
顧禾悶頭吃羊排,“不喝。”
沈承其彎彎嘴角,身子後仰,胳膊搭在外套上,小馬和他幹杯,“其哥,你以前開青旅的時候是不是認識很多小姑娘啊?”
“嗯。”
他實話實說,反而顯得坦蕩。
“有追你的嗎?”
“有。”
“幾個啊?”
“沒幾個。”
楊鵬沖小馬擠擠眼,“青旅都是一走一過的人,喜歡也是一時興起,當什麽真,再說你看他那樣兒,我要是小姑娘,我才不慣着他!”
一旁郭琮聽得止不住點頭,她雖然剛滿二十,愛情觀不太穩定,但沈承其這種男人即便她超常發揮也駕馭不了,在這個年紀她需要熱情的回應,同頻的互動,再說就算有故事發生,老板娘還可以,她肯定不成。
“其哥,你什麽星座啊?”
“要給我算命嗎?”
小姑娘愛問的問題,沈承其不以為然。
郭琮一臉懷疑,“你不會不知道吧?”
楊鵬搶答,“他是摩羯。”
小馬問郭琮,“摩羯男好對付不?”
郭琮捂着嘴巴小聲說:“離他遠點兒。”
沈承其就算聽不見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之前已經聽過很多人給他講這個星座都什麽德行了......
楊鵬今晚有點忙,他一邊和大家聊天,一邊分散注意力在沈承其和顧禾之間來回流連,企圖尋找暧昧的蛛絲馬跡,除了沈承其挂在顧禾椅背上的衣服,還有幾次顧禾拿什麽東西,沈承其都先一步遞給她,再者,顧禾說話時沈承其會看她一眼,然後認真聽。
貌似有些跡象......可小馬問到有幾個姑娘喜歡沈承其時顧禾低着頭,看不清她的神情。
到底睡了,還是沒睡?楊鵬被好奇心吊得直癢癢......
如果有個女人能在此時走進沈承其無趣的人生,那在他們幾個朋友看來,這女人一定非同尋常。
兩箱啤酒最後沒喝完,考慮第二天還要營業,每人喝了差不多五六瓶左右散場。
順路的只有顧禾和沈承其,其他人各自打車。
一路無話,顧禾醞釀了幾句想說的,可沈承其在旁邊雙眼緊閉,不知道睡沒睡,最後到嘴的話随着抵達目的地一齊消散。
車停下前一秒,沈承其像感應到一樣睜眼坐直,待車停穩開門下去。
“沒事吧?要不要扶你?”顧禾伸手比劃了下,沒碰上。
“沒事。”
路燈下面,喝了酒的沈承其臉色煞白,身體晃了晃,顧禾以為要倒她身上,結果沈承其的手穿過她的發絲,撐着樹幹站穩。
“抱歉......”
顧禾抿抿手指,“回去睡覺吧。”
沒等沈承其回應,她踩着高跟鞋轉身,在安靜的夜裏走出清晰可辨的聲響。
樹下,沈承其沒動,他點了根煙,視線落在顧禾的背影上,凝視間一切的感覺都飄忽起來。
嗯,可能醉了。
......
兩周後,經過幾番否定又肯定,顧禾終于決定一件事,她起床煮了碗三鮮馄饨,趁大家來上班之前給隔壁送去。
除非天氣不好,沈承其每天早上都會去公園跑步,還間接性往車裏塞一堆東西然後離開,消失一天或者兩天,後來聽楊鵬說,顧禾才知道他出去露營了。
每次都是一個人,來無影去無蹤。
今早在沈承其回來前兩分鐘顧禾煮好馄饨,端着餐盤走進汽修行。
他出去跑步從不鎖門,好像誰能幫他看家一樣,不過如此一來顧禾倒是出入自由。
“回來啦?”
沈承其進屋見顧禾站在吧臺前忽然一愣,“有事嗎?”
“給你送馄饨。”
顧禾第一次一大早找他,而且嘴角上揚,明擺着無事不登三寶殿,沈承其用防備的眼神瞥她,“我先洗個臉。”
說完到洗手間随便沖了沖,可以說相當唬弄,可洗完出來顧禾已經走了,他端上馄饨去二樓吃。
門外,顧禾滿臉糾結,進退都不是,頂着太陽光想了想,終于又返回汽修行,直奔二樓。
她沒想到沈承其竟然裸着上身,胸前兩點就這麽直白地撞進視線裏,按正常情況顧禾應該轉身才對,可她沒有,像極了沒買票還一臉坦然的看客。
沈承其倏地站起來,運動褲腰間的系帶松松垮垮,感覺随時會掉,他長手一撈,拿過衣服趕忙穿上。
顧禾咬咬嘴唇,走過去,說:“我在你這辦張兩千的卡,你幫我演場戲。”
“照片沒通過嗎?”他低頭繼續吃馄饨。
“嗯。”跟聰明人就是好說話。
“什麽戲?”沈承其配合她,把自己裝成為錢心動的模樣。
“我媽答應我結婚的事可以先放放,但讓我把人領回去,她要見一面。”
夾馄饨的手定住了,沈承其弓着腰,目光彙集處是碗裏漂浮的蝦米。
“五千。”顧禾立刻加碼,顯然戰術略輸一籌。
沈承其又吃了一個,說:“馄饨不錯,哪買的?”
見他不往正面聊,顧禾心裏一下沒了底,确實有點難為人,“......我自己包的。”
“等從你家回來給我包點,我留着吃,辦卡就不用了。”
“你答應了?”簡直意外之喜!
沈承其從桌下拿了瓶水,擰開喝了幾口,擦擦嘴角,“需要準備什麽?”
顧禾思考,“我得給你買套西服。”
見家長總得正式一些,尤其趙秀芬女士喜歡幹淨利索的人,在這點上丁豐源做得相當好,因此過關。
沈承其往衣櫃瞄,“我這好像有。”
“再買一套吧,當我的謝禮。”
“要不我找出來你看看行不行,不行再買。”
顧禾提高要求,“最好穿上。”
沈承其盯着顧禾,她原地不動,“嗯?”
“我要換衣服。”
“啊......我走,我走。”
顧禾轉身下到一樓,點了根煙坐沙發上等。
過了會兒,沈承其一身黑色西服下來,顧禾揮揮手,扇走煙霧,看他挺着筆直的身板一步一步走到跟前。
西服應該是量身定做的,很合身,也很顯身材,她繞着沈承其假模假樣看了一圈,“挺好。”
“那就這樣,別買了。”
“行。”
顧禾看出一點不對勁,她掀開西服下擺,“沒腰帶啊?”
褲腰感覺有點松......
“嗯,比之前瘦了幾斤。”
“腰帶我來買,你別管了。”
這次沈承其沒拒絕,他脫掉外套,露出裏面的白襯衫,“哪天走?”
“你定,我都可以。”
“我也可以。”
“那你把身份證號發我,我買完機票告訴你。”
顧禾走到門口又停住,“你不會反悔吧?”
“要是沒人惹我,應該不會。”
嘁~
......
四月下旬,溫度一點點攀升,顧禾穿着沖鋒衣內膽坐在門口抽煙也不覺得冷了。
有時候沈承其會出來坐會兒,也不說話,大概坐一支煙的時間再離開。
今晚尤其暖和,可能因為見家長的事解決了,顧禾覺得心情舒暢,她開了罐啤酒,坐在門口邊賞月邊喝。
半罐下肚,沈承其從隔壁過來。
“我覺得有點不公平。”
他坐下,臂肘撐着膝蓋,看向地面。
“嗯?”
顧禾的心情被沈承其搞得忽上忽下......
“你也幫我演一場相同的戲吧,算扯平。”
顧禾聽完眨眨眼,确實,都成年人了,公平的交易比莫須有的情分來得靠譜。
想起從張嬸那聽說的有關沈承其的家事,她問:“你爸催你結婚啊?”
“嗯。”
沈承其不意外顧禾知道,從別人那裏聽說也好,要等他主動開口說不定猴年馬月。
“在德令哈嗎?”
“對,不需要過夜,簡單見個面,如果非留你吃飯就吃。”
“好啊。”
顧禾幾乎沒猶豫,因為相比較她的要求,沈承其這個太簡單,以她有過一次的經驗,不難。
“先去你家還是我家?”
“你家吧,這樣比較有誠信。”
誠信......顧禾被沈承其的話莫名逗笑,開了一罐啤酒遞給他。
沈承其接過,“我是不是要了解一下你這邊的情況?”
“啊,我家四個人,我爸前幾年車禍去世了,我媽以前是中學老師,現在退休在家,我弟在北京上班,做程序員,比我小三歲,沒結婚也沒女朋友。”
顧禾說到這看了眼沈承其,“其他的......好像也沒什麽了。”
“還有最重要的沒說。”
“嗯?”
“你。”
假裝她的男朋友當然要了解她。
顧禾把啤酒放到一邊,趁着月色正好,将自己的故事講給沈承其聽。
不長不短的三十年被幾段話帶過,顧禾腦子裏放電影一樣借此回憶完自己的小半生,平淡開頭,平淡收尾。
“完了?”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