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顧禾好半天講不出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家人離開二十年毫無音訊,安慰确實起不了任何作用。

“是不是吓到你了?”沈承其裹了口煙,笑得有些凄涼。

“沒有。”

顧禾從腳下撿起一塊石頭,佯裝輕松似的在手裏抛來抛去。

人有時候和石頭很像,有的被風沙打磨,光滑圓潤,有的還保持着原始野性,棱角分明,顧禾覺得丁豐源是前者,沈承其是後者。

“啪!”手中石頭掉落地上,沈承其撿起來還給顧禾,“婚禮前我去找過我舅舅,他告訴我的,說我媽離家前曾來過石油基地的家。”

“你呢?來過嗎?”

沈承其點點頭,“跟朋友來這邊玩過,但不知道我爸媽以前具體在哪住,我爸不跟我說過去的事,他倆在石油基地沒待多長時間。”

夕陽在一片雲海中慢慢下沉,氣溫明顯下降,顧禾裹着肩膀“嘶嘶”兩聲,沈承其轉身,“等着,我去給你取羽絨服。”

顧禾沒來得及回應他已經跑遠了。

黑色沖鋒衣,黑色運動褲,在無邊戈壁上奔跑時像一道撕破天際的鋒利黑岩,能将所有柔情割裂。

顧禾又想起很久前她對沈承其初見的定義——尖銳的沉默。

這幾個字幾乎滲透進他骨子裏......

“給。”

沈承其把羽絨服披在顧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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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顧禾說完咬咬嘴唇,想起沈承其讓她把“謝謝”戒掉。

羽絨服拉鏈拉上,整個人一下暖和了。

“你冷嗎?”顧禾捏着沈承其的袖子摩挲兩下,薄薄一層。

“不冷。”

他拉開拉鏈,裏面還有一件抓絨內膽。

倒是不傻。

走到一處殘壁前,幾個大字映入視線,“礦區貿易公司”,礦區是繁體字,牆上還有一些不知什麽時候搞上去的塗鴉,過去與現在融合的差異感撲面而來,雖然破敗,卻能透過這些殘留的東西想象曾經的喧嚣繁榮。

“看銀河要半夜了吧?”

“嗯。”

顧禾按亮手機,八點,再望向夕陽,只剩下一點點模糊的邊緣。

“你想在賓館住,還是在這露營?”

顧禾扭頭,“帶帳篷了?”

“朋友車上有,常年在後備箱放着。”

顧禾不加考慮,“我都行。”

“在這能随時看星星,但我怕你害怕。”

“不是有你嗎?怕什麽。”

沈承其望着夕陽笑笑,或許因為餘晖溫暖,讓他的笑多了一絲暖意。

......

在基地轉一圈後沈承其開車回小鎮采買過夜缺的物品,顧禾能想到的只有牙刷牙膏,洗臉用水沖下就行了,但沒想到沈承其雜七雜八買了一堆。

有無經驗高下立判。

往石油基地開的時候顧禾看見群裏發的信息,小馬建的群,兩家店的人都在裏面。

“他倆是不是度蜜月去了?”

“不能吧?不像出遠門啊。”

“我看禾姐拿羽絨服走的。”

他們時常自顧自地聊天,完全忽略兩位老板的存在......

顧禾盯着對話框不斷彈出的信息看得認真,好半天沒說話。

沈承其餘光瞥了眼。

“我沒你微信吧?”

顧禾自言自語着點開沈承其頭像,他微信名只有一個帳篷的圖案,朋友圈是一道橫杠,雖然她點開過好幾次,但只有這次是擺樣子給沈承其看的。

“我加過你,你沒理我。”

顧禾感覺一股濃烈的怨氣飄過來,“什麽時候加過我?不知道啊。”

沈承其冷漠重申,“加了。”

“沒有!”

她對自己毫無印象的事情信心百倍。

沈承其突然猛打方向盤把車停到路邊,一把拽過顧禾手機,點開“新的朋友”,又甩給她。

不好!

顧禾看見那個帳篷圖案混在一堆丁豐源發送過來的好友申請裏,被她忽略了。

......要命......百口莫辯。

沈承其又啓動車子開回主路,顧禾在一旁點擊添加發現已經過期,她只能反過來主動加沈承其,“把你手機給我。”

沈承其遞給她。

壁紙......竟然是婚禮前兩人在店門口拍的那張。

沈承其瞥了眼,說:“給你弟看的,演戲演全套。”

“噢,密碼。”

“四個一。”

真是簡單得可以,不如不設置呢。

顧禾點開微信,添加,“好了。”

手機被沈承其拿回去,看都沒看扔到一旁。

為表歉意,顧禾主動請戰,“一會兒帳篷我搭吧。”

“可以。”

這男人怎麽總不按常理出牌,她根本不會搭......

“帳篷什麽品牌?我搜一下教程。”

有問題找百度,顧禾打開搜索,就等沈承其告訴她。

誰知他單手打着方向盤,另一只手佯裝蹭嘴角,實際在掩飾笑意。

“問你呢?”顧禾虛心求教。

“我教你。”

“行。”

有老師現場教可比自學快多了。

但真到了實踐的時候顧禾一個頭兩個大,她看着沈承其從後備箱拿下來的帳篷,明明只有一袋,七七八八拿出來的零件卻有一堆,每一個上滿都寫着“有用”,只是她不清楚而已。

“什麽呀都是?”

沈承其把外套脫掉扔給顧禾,“你別伸手了。”

這件沖鋒衣出鏡率很高,顧禾發現沈承其衣服不多,翻來覆去就那麽幾件,但每件穿他身上既合身又好看,簡潔利落,是顧禾喜歡的類型。

戈壁灘的風幹燥冷冽,一陣陣吹着沈承其單薄的身體,那堆零件像被賦予生命力一般被他熟練組裝,很快變成一個拱形,緊貼着牆邊,既遮風又牢固。

組裝完沈承其鑽進後備箱,只是很快又站直,掐着腰,貌似在思考一件不得了的事。

“怎麽了?”顧禾走過去。

“只有一個睡袋。”

“沒事,你用吧,我有羽絨服。”

沈承其沒說什麽,把卷成木墩一樣的睡袋扔進帳篷,又搬出一個紙箱。

“這又是啥?”

“卡式爐,燒點水泡茶喝。”

顧禾覺得新奇,蹲下來看沈承其組裝,這些東西到他手裏像積木玩具一樣簡單,沒幾下就完成了。

顧禾蹲得腿麻,站起來環顧四周,太陽落山後天空急劇暗淡,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帶着嘶鳴的耳語。

她抱着臂膀,連同沈承其的沖鋒衣一起裹緊,“你把衣服穿上吧,冷。”

他“嗯”了聲,伸手接,“你去帳篷裏待着,等茶泡好了我叫你。”

顧禾遞給他,“沒事,不冷。”

顧禾身上這件長款羽絨服陪她度過了德令哈的兩個冬天,估計再戰兩年沒問題。

沈承其見她不動,從車裏拿出兩個折疊的小凳子,一人坐一個。

顧禾盯着點燃的氣罐,說:“你朋友的車好像個哆啦A夢,什麽都有。”

“基本都是露營用的。”

“你平時出來和他們一起嗎?”

之前在火鍋店碰着那三位婚禮的時候都去了。

“偶爾,大部分時間是我自己。”

顧禾想起小馬提到沈承其經常獨自出去露營時,說:“其哥多半是個把七情六欲進化掉的野人。”

此刻顧禾也深有同感......

“茶好了。”

簡單工具沖泡,沒那麽多繁瑣過程,在戈壁灘喝上一口熱茶着實滿足。

顧禾捧着茶杯呼呼吹氣,覺得燙又改拿杯口,可沈承其卻拿得相當穩。

“不燙嗎?”

沈承其伸手,掌心向上,“我皮糙。”

顧禾上去輕輕撓了撓,“嗯,比我厚。”

擡頭,兩人對視,沈承其手掌依然向上,沒往回收。

他好像總是對顧禾有意無意制造的肢體接觸很敏感.......顧禾猜想他是不是禁欲太久,不太習慣別人碰他。

“什麽茶啊?”

顧禾心虛躲閃。

沈承其這才收手,“綠茶。”

“不錯。”

喝完一口顧禾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這有廁所嗎?”

“遍地都是。”

“......”

仔細想想确實,可顧禾不太習慣,準确說沈承其在,她有點難為情。

随着天色暗下,風小了點,喝完茶顧禾趁着最後的光亮走了很遠才上完廁所,可回去天光完全消失,她站在廢墟中一下迷失了方向。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睜眼和閉眼沒什麽區別,大片的黑色如同一個無形漩渦,随時可以吞噬人的魂魄,只有腳下砂石提醒着身處何地。

她慌了......

耳邊傳來風聲嚎叫,似鬼神之邀。

手電筒調到最亮,顧禾趕忙打給沈承其,那邊沒人接,再打,手機信號時斷時續,根本聯系不上,她只能循着模糊的記憶往前走,直到聽見沈承其喊她名字。

“顧禾!”

認識這麽久以來聽他喊得最大聲的一次。

“我在這!”她舉起手電筒不停搖晃,光束能傳多遠不确定,但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跑步的聲音,急促地踩着砂石,顧禾原地不動,等着沈承其。

身影由遠及近,彙合後他停下,急促喘息,跑得太急了。

“我給你打電話......沒,信號不好。”顧禾哭腔明顯,聲音有點抖,她是真害怕了。

“對不起,我剛在收東西,沒聽見。”

顧禾心有餘悸,但不想讓沈承其發覺,“帶煙了嗎?給我一根。”

沈承其從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你拽我袖子,跟緊。”

顧禾換手夾煙,左手騰出來捏住他袖口。

“害怕了?”

“沒有。”

死鴨子嘴硬......

“下次我陪你出來。”

“......不要。”

繼續嘴硬。

沈承其沒勉強,帶她走回搭帳篷的地方。

去找顧禾前沈承其在車裏翻到了太陽能板,但是沒電,今晚只能湊合一下,就着車燈光亮兩人洗漱完鑽進帳篷。

沈承其說:“你先睡,等可以看的時候我叫你。”

顧禾看着唯一一個睡袋,她把拉鏈全部拉開,鋪平,“這是雙人的吧?挺寬的,應該可以睡兩個人。”

沈承其拿起睡袋外面的罩子看了眼,确實是加寬的。

見他不動,顧禾也不催他,把羽絨服脫了,蓋在睡袋上,雙保溫。

躺下打開手機看見顧嘉發來的照片,加載好久才顯示,幾個男生圍在一起烤肉,每個人都豎起大拇指擺姿勢,顧嘉臉頰通紅,應該喝了酒,傻乎乎的。

關掉手機,帳篷裏一下黑了,沈承其脫掉沖鋒衣,給睡袋又加了一層保險,人躺到一邊。

“幹嘛都給我?”

“怕你冷。”

顧禾拱拱身子,“要麽你把羽絨服和沖鋒衣都拿走,要麽你就進來睡,別磨唧。”

沈承其跪着挪到顧禾身旁,想了想,拉開拉鏈鑽進去,睡袋寬度有限,兩人想不挨着都難......

為了不尴尬,顧禾翻過身,背對沈承其。

忽然帳篷外傳來“嘭嘭”的聲音,連續着,很有節奏,顧禾以為是什麽野生動物,方才上廁所時的心驚又開始了,她抱住沈承其胳膊。

“怎麽了?”

“外面是不是有什麽東西?你聽。”

顧禾緊張到起雞皮疙瘩。

誰知沈承其笑了聲,顧禾更嚴肅了,“真的,是不是狼?”

“刮風。”

“是嗎?”顧禾不太信。

“嗯。”

也許沈承其太鎮定了,顧禾這才放心,“要是真有狼,你可別自己開車跑了。”

“不一定。”

顧禾摸黑踹他一腳,只聽沈承其悶吭一聲。

“踹疼了?哪啊?”

沈承其緩了緩,“上次在你家,你也差點把我踹廢......”

也?廢?顧禾對具體部位和次數有了想象,話說難道是搶被子時踹的嗎?

“......不好意思,我睡覺不老實。”

沈承其把沖鋒衣往顧禾那邊拽了拽,“不用害怕,有事你就踢我。”

顧禾被他逗笑,“別,以後你還得娶媳婦,別栽我手裏。”

她枕的是車裏的抱枕,中間很鼓,跟沈承其說完話直接出溜下去,額頭相撞,鼻尖相抵......

肇事者率先“逃逸”,顧禾撤回去,平躺,手下抓着睡袋揉捏,緊張到呼吸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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