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雲若穩了穩心神,捏緊了手裏的包裹,朝驚魂未定的小宮女道:“思荷是吧?麻煩帶我去我的住所可好?”
她自覺語氣還算和善,然而被叫到的宮女卻像觸電了一般,肩膀顫了顫,連忙點頭稱是。
雲若有些莫名,自己有那麽可怕嗎?
“你跟她那麽客氣幹什麽?”
綠枝出聲不屑道:“不過一個最低等的宮女,還是犯了錯被罰到這裏的,我們使喚她是應該的。”
聞言,思荷的頭低的更深了,接過雲若的包裹,怯怯地說:“……青芽姐姐跟我來。”
雲若:“……”
銅雀宮雖然年久失修,破敗不堪,但空着的、能住人的廂房卻不少,雲若根據思荷的推薦,挑選了一間朝向位置都還好的,剛準備推門進屋就被思荷攔下來。
“怎麽了?這間房不能住人?”不知為何,雲若忽然想起自己曾聽到過的傳言,傳言說深宮大院裏往往藏着說不清的孤魂野鬼,特別是這種人煙稀少的冷宮,更是死人無數。
雲若一怔,莫非、莫非這間屋子還真死過人?
見雲若神态突變,思荷身子一顫,怕她不悅連忙解釋道:“當然不是,只是這間屋子沒打掃過,所以人還不能進去,會弄髒衣服的……”
之前綠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把她臭罵了一頓。
也不管是否事發突然,她根本來不及準備,綠枝上來就一通責怪,怪她沒有眼色,不會提前布置好她們的房間,怪她一點都沒有把她們放眼裏,最後還強行霸占了她的住所。
思荷此時有些惶恐,害怕眼前這個同樣刁蠻的少女也會因此為難她。
“這樣啊?我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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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死過人,雲若就放心了,笑着呼出一口氣,接着不假思索道:“那我們把房間打掃幹淨不就好了呀。”
思荷擡頭驚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颔首:“是,青芽姐姐稍等,我現在就去拿工具打掃。”
雲若擺手:“去吧去吧。”
見人離開了,雲若閑着也是無事,幹脆在周圍逛了起來,先熟悉熟悉環境。
銅雀宮是封閉的宮院,坐落于豊朝皇宮的西北角,怪石園林之後,遺世而獨立,斷壁殘垣間,依稀可見曾經的繁榮之勢。
說起來雲若曾聽府裏上了年紀的嬷嬷提起過銅雀宮的由來。
很多年前豊朝的一位先皇在一次宮宴上對一位大臣的妻子一見傾心,便不顧對方已嫁為人婦孕育子女,更不顧衆人阻攔,強權壓迫把人弄到了宮裏,還為她專門建造了一座宮殿,名曰銅雀宮。
銅雀春深鎖二喬,卻鎖不住一顆鮮活的心。最後那名女子不堪屈辱,懸梁自盡于這華美的新殿中,後來更是流出鬧鬼傳聞,自此銅雀宮便徹底荒廢了。
想到那大臣因不願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親進宮所落的家破人亡的下場,雲若不禁唏噓。
如此肆意妄為、罔顧人倫的先皇,怪不得後來出了個慕烊這樣,不敬神佛、尊長,濫殺無辜甚至自己手足的後輩。
這是皇族基因從一開始就歪了啊。
雲若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主殿,慕烊的住所。
大門打開還未關閉,左邊的窗棂甚至還壞了一個,窗紙破成了大洞。從洞口看去,裏頭的陳設空蕩蕩的,只有簡單的床鋪桌椅和一張一看就年代久遠的屏風,一旁燈臺裏的蠟油看起來空了,燈芯也變成了黑色枯繩耷拉在碗邊,不知夜間是否還能點燃照明。
果然跟小李子說的一樣,銅雀宮仿佛一座冷宮。這也讓雲若不禁好奇,慕烊的母妃到底得犯多大的罪啊,才使得堂堂皇子被扔在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不管不問?
這時思荷已經拿了掃帚抹布過來了,推開門時還被揚起的灰塵嗆得一頓咳嗽。
既然是給自己打掃房間,活也不能全讓她一個人幹,雲若決定回去和她一起打掃。
誰知剛拿起抹布,思荷就跟見了鬼一樣,連忙上前要接她手裏的抹布:“讓我來吧,姐姐一旁歇着就好。”
雲若當然沒給她抹布,直接越過她走進屋子,無奈笑了笑:“你還真把綠枝的話放心上啦?我們都是這銅雀宮裏當差的下人,又不是主子,分什麽三六九等。”
“再說,這屋子是我要住的,讓你一個人打掃算什麽事?”
思荷呆呆地立在原地,注視着那個生疏地擦着桌椅的身影,腦海中一遍遍重複她方才的話,逐漸濕了眼眶。
“嗯!”她重重地點頭,拿起掃帚賣命地幹了起來。
雖然生性活潑好動,經常被人诟病不如京城別的貴女溫婉知禮,但雲若好歹也是正正經經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何時幹過這種又髒又勞累人的活?拿着抹布學着思荷的樣子,蹲着認真幹了不到一個鐘頭,便覺得四肢發軟了。
只能告訴自己要堅持,成大事者必須勞其筋骨,不拘小節,她可是要幹大事的人,這點苦頭……先忍着,将來都算在慕烊頭上好了!
等到收拾完已經暮色四合了,告別了思荷,雲若躺在床上累的快要暈過去。
腰膝酸軟,還餓着肚子,這滋味甭提多難受了,簡直是十五年來頭一遭。
以後這種髒活累活愛誰幹誰幹,反正雲若再也不想幹了。
眯着眼快要睡着時,雲若聽見外面有人歡快地叫她和綠枝的名字,拖着疲憊的身體出門一看,是貴妃宮裏的一個小太監,拿了一個食盒,給她們送吃的來了。
雲若的眼睛瞬間亮了:“不是說要罰我們一天不許吃飯嗎?”
小太監把食盒遞給她:“瞧青芽姐姐你說的是什麽話,你和綠枝姐姐是咱們宮裏的人,能跟他們一樣嗎?姐姐快趁熱吃,害怕你們吃不飽,我還多拿了兩個饅頭呢!”
雲若打開食盒的蓋子,裏頭裝着四個白面饅頭、三碟小菜,還有一碟最常見的油酥點心。雖然遠不比侯府,但在饑腸辘辘的人眼中簡直是人間美味。
真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雲若開心地招呼思荷,剛拿了一個饅頭遞給她,就被姍姍來遲的綠枝呵斥了。
“青芽,你是不是瘋了?拿我們的食物給她吃?”
思荷吓得連忙縮回了手,低着頭離開了。
“……”雲若無奈地看着綠枝,“你怎麽對她那麽兇?”
綠枝聞言反而投來怪異的目光:“我沒聽錯吧?兇?我記得你之前可是比我還要讨厭她,說的話更是難聽多了,如今竟然為她說話,青芽,我看你真的瘋了!”
雲若:“……”
怪不得思荷那丫頭那麽怕她呢,感情原因在這。
罷了,待會兒偷偷留一個饅頭給她吧。
一共四個饅頭,她和綠枝一人兩個,雲若就着小菜吃下一個饅頭後就差不多飽了,找了張幹淨的油紙,包了兩塊油酥餅和剩下的饅頭就回去了。
她敲響思荷寝屋的門,把油紙遞給她,思荷雖然依舊惶恐,但在雲若的再三堅持下還是收下了。
不過她也沒全收,只拿了一個饅頭,怯懦地請求雲若把剩下的點心拿給八皇子。
“拿給他幹嘛?”雲若不願意,“他又不是沒有飯吃。”
思荷搖了搖頭:“尚食局的人的沒來。”
天色漸黑了,尚食局到現在都沒有派人來給八皇子送飯,今天八成是不會再來了。
*
月亮高高懸挂在枝頭,夜極靜,連鬧人的蟬鳴也無聲了。
雲若躺在硬硬的床上翻了個身,一直睡不着,索性坐了起來。
她望向桌子上的油酥餅,耳邊響起思荷說的話,皺了皺眉頭。
“八皇子他現在還小,餓不得。”
是啊,慕烊如今才九歲,瘦瘦小小的一個人。他還沒有變壞,沒有變得殘暴,甚至相反,他現在弱小、可憐,還有擔當,很仗義。
雲若又開始糾結了,剛剛還信誓旦旦絕對不能給他送吃的,如今開始有些動搖了。
要不,去送?就當是回了他替自己頂罪的人情,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他還是自己的仇人。
這樣想罷,雲若麻溜地起身,穿衣穿鞋,拿着點心推門出去。
很快來到雜物間,雲若站在門口清咳一聲:“……喂,睡了嗎?”
屋內沒人回應她,但雲若聽到了桌椅挪動的聲音,不知對方是沒有睡還是被吵醒了。
“餓不餓?”雲若對着門縫沒好氣道,“餓就過來。”
過了半晌,雜物間內才傳來腳步聲,由遠到近,最後在距離門口三尺外停下,躊躇着沒再上前。
借着月光,隐約能看到慕烊臉上又糾結又委屈的樣子,雲若突然覺得很好笑,語氣也不自覺溫和了許多。
“站那麽遠幹嘛?我還能吃了你?”
她把糕點從門縫塞過去:“拿着。”
到底是餓極了,聞到食物的香味,慕烊的眼睛亮了亮,不再矜持,接過油酥餅咽了咽口水,拿起一塊就往要嘴裏放。
然而正欲咬下去,不知想到了什麽又生生停下來,擡頭看向了雲若。
雲若不明所以,剛想問他怎麽不吃,就見慕烊把手裏的油酥餅遞到了她面前。
他問:“姐姐,你吃了嗎?”
他……這是在關心自己?
都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功夫關心自己?
雲若呼吸一窒,特別對上他那單純無雜質的眸子後,心中異常煩躁,躁得她連忙別開臉,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我……我當然吃過了,誰跟你一樣,沒人送飯!”
“快吃吧,我走了!”
說完這句話,雲若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慕烊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落寞地地收回了手,開始認真又仔細地吃手裏那塊油酥餅。
鳥類振翅的聲音在寂靜的銅雀宮極為清晰,這只渾身漆黑的烏鴉不知從哪裏飛來,最後落在了雜物間的房頂。它的小腦袋轉了又轉,接着像是發現什麽可怕的東西,發出一道沙啞凄慘的叫聲後,連忙飛走。
正在吃第二塊點心的少年突然眸色一變,指尖用力,又酥又脆的糕點頓時化為粉末簌簌落地。
若此時雲若還在,定會發現少年的唇角竟然勾起了一抹冷笑。
這抹冷笑與他的年齡極為不符,在稚嫩的面容上怪異非常,宛如一只從地獄歸來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