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慕烊拉過她安撫,說了一句稚嫩清脆卻讓雲若安全感十足的話:“姐姐別怕,我來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
雲若不停點頭,也顧不得面子了,連忙躲到慕烊身後,害怕卻又忍不住好奇地伸出半個腦袋偷瞄。
只見慕烊拿過油燈上前,蹲下身子,扒開雜草,一個土黃色的荷包随之顯現出來,打開荷包,裏頭不是什麽骸骨,而是一些碎銀,約十兩的樣子。
“原來是銀子啊……”雲若呼了一口氣,随即就有些發窘。
她竟然被這一袋碎銀子吓了一跳,太羞恥了,太羞恥了。
不過如今慕烊和思荷的思緒都被這袋碎銀吸引了,倒沒去關注她有多窘迫。
思荷:“誰掉這裏的?好多錢……”
慕烊:“肯定是裝鬼的人。”
仔細看來,這些枯草叢分明有一道被人踩過的痕跡。
鬼都是飄的,這痕跡肯定是人踩的。
雲若現在真的信了有人裝鬼了,咳了一聲插話道:“我也覺得。”
“裝神弄鬼的人好可惡,抓到他定要好好修理他!”
慕烊和思荷都點頭表示認同。
幾人順着痕跡繼續往前探索,走到牆根底下,竟發現一個洞。
這洞貫穿牆體,直通宮外的怪石園,洞口不大也不小,剛剛夠一名身材瘦小的人通過,藏在肆意瘋長的雜草後,輕易不能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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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恍然:“原來這人就是從這裏鑽進來的,被綠枝發現後又連忙從這裏逃了出去。”
而且此人落下的銀兩,幾乎相當于宮女或太監三年的俸祿了,定會前來尋的。
雲若掂了掂荷包,唇角勾起,想到一個好主意。
“既然如此,咱們來個甕中捉鼈好不好?”
*
夏季深夜的溫度是一天內最蘇爽的時候,微風徐徐吹來,若手裏再端着美味多汁的西瓜,那滋味,說不出的美妙。
而某些人此時卻無暇享受,貓着腰躲在草叢中,目視前方,一動也不動,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不過蹲守的久了,人也不免有些困倦了。
雲若眯着眼,打了個哈欠,困得都蹲不穩了,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鬼”怎麽還不來?再不來她就要回屋睡覺了。
剛這樣想着,就聽見在洞口守着的慕烊小小地驚呼一聲:“來了!”
這小小的一聲提示使得雲若登時清醒了,連忙調整了姿勢,握緊了手裏的雞毛撣子。
一旁的思荷也同樣如此,拿着個枯樹枝,聚精會神地看着前方。
而慕烊……慕烊舉起了手裏那塊随地撿來的石頭。
至于為什麽幾人都沒有趁手的武器?問就是銅雀宮太窮了。
只聽一道略顯焦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踩得枯樹枝咯吱作響,然後停頓在牆外,似在權衡什麽,遲遲躊躇不前。
那人在洞口踱了幾步,終究還是俯身鑽進了洞中。
而牆的另一側,三人皆屏氣凝神,死盯着洞口,預備“捉鼈”。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響起,驚得枯草中的蟋蟀蹦來跳去,一直跳到枯草盡頭的荷包上。
那人瘦瘦的,身量不高,穿着一身太監服,從洞口爬出來後不斷張望,很快便注意到落在不遠處的荷包,又見四下無人,面上一喜,立馬快步上前。
誰知他才剛碰到荷包,來不及抒發失而複得的喜悅,就被左右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影吓得跌坐在地,扯着嗓子尖叫出聲。
“鬼啊——!”
怎麽都這副見了鬼的反應?
雲若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撓了撓耳朵,叫得也太大聲了,震得人耳膜疼。
那人好像認識雲若似的,看清她的臉後連忙站起身來,撒腿就要往回跑。
“他要跑了!”雲若驚呼出聲,看向守在洞口的慕烊喊道,“慕烊,快攔住他!”
然而被她叫到名字的人卻仿佛沒聽見般毫無反應。
“慕烊?”雲若又着急地喊了一聲,同時舉着雞毛撣子也追了過去。
思荷見狀也跟了上來。
聽說前面還有人在前後夾擊,那人跑得跌跌撞撞的,吓得不行,忽地,“哎呦”一聲,啪的一下摔倒在洞口。
“哎呦……不跑了不跑了,摔死我了!”
那人揉着胳膊,痛呼出聲,完全沒注意到頭頂有一塊石頭被人舉起,正欲往他的腦袋砸下。
沐浴在月光下的少年面容冷漠,雙目陰鸷,舉着石頭時,仿佛要砸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條蜈蚣、一只螞蟻。
雲若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忘記了呼吸。
這一刻,她仿佛回到那年的中秋宮宴。那人獨坐高臺,如視蝼蟻般,冰冷地睨着臺下匍匐的衆人,薄唇輕啓。
“既然你們都奉我為主,那從今往後,逆我者……死。”
“慕烊!”雲若難以置信地呼喚他的名字,“你在做什麽?”
倒地的太監這時才反應過來,擡頭看見快要落下的石頭後更是吓得連滾帶爬,跑到了雲若腳下。
雲若下意識把他護在身後,看向慕烊。
“做什麽?”少年随意地瞥過來,唇角勾起,眼眸裏卻毫無笑意。
“你說呢。”
雲若被他眼中迸發的殺意激得一顫。
到底發生了什麽?剛剛還乖巧可愛的少年,怎麽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雲若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只見對方手勁忽地一松,石塊垂直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石塊砸在地上,像是砸醒了什麽人或意志。
少年的眉目舒展,眸子迷惘了一瞬又很快清澈,微微歪着腦袋,臉上挂着純淨又無害的笑容。
“姐姐?人你們抓到啦?!”
看着笑盈盈跑過來,與剛才完全兩幅面孔的小人,雲若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皺着眉,試探性地“嗯”了一聲,以示回應,接着便仔仔細細地觀察着他的神情,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
難道一直以來,乖順、仗義、善良……都是小暴君在自己面前的僞裝?
此時的慕烊對雲若心中波濤洶湧的想法毫無察覺。
抓到吓唬雲若的兇手了,他顯得很開心,但在外人面前,還是拿出了皇子應有的氣勢,收斂了情緒,兇巴巴地問:“你是誰?為什麽要半夜偷溜進我的銅雀宮?”
姚全沒料到自己随意的一踢,竟然踢了塊硬板子。
說好的八皇子失寵失勢,軟弱可欺呢?
這哪裏軟弱了?哪裏可欺了?如果沒看錯的話,他剛剛是想用石頭把自己砸死吧!
要不是身旁這小宮女制止……後果不堪設想!
這樣想着,姚全頓時冷汗直流,跪在慕烊面前不停磕頭。
“奴……奴才姓姚,名全,現在雜買務當差……奴才知道錯了!奴才只是想拿些水果,真的沒想幹壞事啊……請八皇子饒我一條狗命吧!”
雲若沒能從慕烊臉上看出什麽蛛絲馬跡,相反,怎麽看對方都很真誠,不像僞裝,漸漸地就開始自我懷疑了。
難道剛剛那冰冷的眼神是自己月下的幻覺?
腦子裏一團亂麻,幹脆先不想了,解決當下的事。
“水果?”雲若指着後院的水井,“那裏的水果?”
姚全點了點頭,表情有些委屈。
他幼時便淨身進宮,将近十年過去了,雖然年齡稱不上大,但已經算是宮裏的老人了,又在怪石園周邊當過一年的差,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園裏哪些地方種了什麽果樹,哪棵果樹結的果實最大、最甜。
往年這個時候,都是他大快朵頤吃水果的時候,可是今年大大地不一樣了。
這怪石園成熟的果子,竟被人提前給摘光了!
每次他去,樹上只有些還未成熟的青澀果實,再等一兩天,青澀果實成熟了,卻也不翼而飛了。
就這樣,一連幾次,每次都興致勃勃地去,卻每次都空手而歸。
姚全郁悶到不行。
這園子荒僻,少有人來,更少有人知道這裏藏匿的美味,到底是誰?誰捷足先登偷了他的果兒?!
為了抓到偷果人,姚全提前蹲守,還真讓他給發現了。
紮着雙丫髻的少女笑得明媚,呼朋喚友,爬樹摘果那叫個不亦樂乎。
姚全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這死丫頭,給他留幾個啊!
然而獸走留皮,雁過拔毛,留是不可能留的,這丫頭活脫脫像個強盜。
連續幾次空手而歸後姚全終于忍不住了,從狗洞鑽進銅雀宮,偷窺到藏水果的位置後,當天晚上便蹲守着準備等裏頭的人都睡着後,偷拿幾個水果好好過過嘴瘾。
誰知,倒黴催的,碰上了同樣來偷吃的綠枝!
姚全說完這些後,不由得向雲若投去控訴又可憐的眼神。
“辛苦攢的錢也掉了,你說,我是不是大怨種?”
雲若挑着眉,不僅絲毫不受他的影響,反而很自豪:“又不是你種的,各憑本事,怪我咯?”
“至于你的錢?”雲若哼哼兩聲,不知何時姚全的荷包又跑到了她的手上,成了她談價的籌碼。
“想拿回去,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不是在雜買辦當差嗎?”雲若笑得像個小狐貍,“應該很容易弄來鐵鍋、鍋鏟、菜刀、碗筷等這些炊具吧?”
“這……”知道雲若什麽意思,姚全皺巴着臉,說話吞吞吐吐明顯有些不願。
雲若淳淳善誘道:“你且放心,東西不用太好,能用就行,不會用你多少銀子的。”
說來說去不還是用自己的錢?姚全十足的郁悶,剛開口說了個“可是……”就被少女兇兇地打斷了。
“別可是了!”
“你的荷包還想不想要啦?”
“想!想!”姚全只能含淚點頭。
“那還差不多。”雲若打開荷包,從裏頭捏了三塊碎銀看向思荷,“這麽多夠買鍋什麽的了嗎?”
思荷點頭:“這些大約有一兩半碎銀,應該是夠的。”
誰知姚全卻嚷嚷着不夠:“買鍋碗瓢盆是夠了,可我還要上下打點啊,在這皇宮裏,沒有銀兩可是寸步難行。”
雲若覺得極是,于是又從荷包裏捏了幾塊給他:“這次應該夠了。”
看她這扣扣搜搜的樣子,姚全直撇嘴,但又不敢再說什麽。
“放心,等你辦完事,剩下的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姚全這才安心,告辭了幾人,又從狗洞鑽了出去。
鬧鬼事件不但完美解決了,還順帶解決了炊具問題,雲若只高興了一瞬,又拉下了臉。
夜已深,招呼思荷回去休息後,雲若面色不善地看向慕烊。
慕烊被她這眼神看得發怵,讨好地笑着:“姐姐,怎麽了?”
“你說我怎麽了。”雲若開門見山直接問,“你剛剛是不是想砸死姚全?”
慕烊慌了,連忙擺手:“不不,姐姐……我沒有。”
見雲若好像不信,慕烊的眼眶瞬間紅了,低頭絞着手指,面露委屈:“我真的沒有這個想法……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
雲若的态度軟了半分:“真的是這樣?”
慕烊點頭:“嗯!”
“行吧。”
雲若選擇相信他,畢竟夜裏她看不清或看錯了也是最有可能的事。
“我之前教過你,要真誠待人,要心懷善良,不能仗勢欺人,更不能撒謊騙人……如今你說你沒有,那我就信你。”
許是被最後一句話感觸到了,慕烊擡起頭眼眶濕潤地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眸裏一時思緒萬千。
感動?隐瞞?糾結?堅定?
雲若來不及看清,對方就很快垂下腦袋。
“嗯,烊兒一直把姐姐的話好好記在心裏的。”
這還差不多,雲若滿意地點頭,心想如果難以教化,不如直接掐死。
“好了,回去休息吧,明早起來別忘了讀論語。”
慕烊乖巧點頭,然後轉身往自己宮殿走。
事情都塵埃落定,雲若松了一口氣,困意頓時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回到寝屋後幾乎沾床就睡着。
完全沒注意到,有一個人,在她入睡不久後推門進屋,站在她床頭,用冰冷又夾雜一絲探究的目光注視着她。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