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電光火石間的混亂之際,慕烊一刀砍在距離他最近的太監身上。

那太監頓時捂着潺潺流血的傷口,發出痛苦的哀嚎,在場衆人就連雲若,任誰也沒想到這個年僅九歲的少年竟來真的。

有了這樣一個前車之鑒,衆人連忙懼怕着後退,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上前攔他。

慕烊眼神冷漠地扔下染血的刀劍,頭也不回地踏入殿內。

人走後,戰戰兢兢的衆人才反應過來,怯懦道:“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攔又攔不住,跟着進去再說!”

衣炔飄舞,宛如傲雪紅梅落英缤紛。

靳半雪很久沒跳過這支舞了。

猶記得初入宮時,她還是位天真爛漫的少女。

少女懷春,對将要攜手共度一生的男人總是充滿憧憬和依賴,她也不例外。

這人口如蜜餞,道貌岸然,道那日殿上一舞,驚鴻一瞥便念念不忘,定會好好待她,如那交頸鴛鴦,相守到老,不離不棄。

他挽着她的手這樣說,可憐她便信了。

可她忘了,他是天子,一言九鼎,确也輕如鴻毛。這世間誰的話都可以信,唯有他的話不可信。

在這後宮長盛不衰的,除了新進宮的美人,就是下一個要進宮的佳人,環肥燕瘦無窮盡也。

什麽山盟海誓,深情不壽,原是春水芙蓉,鏡花水月,南柯一夢,終究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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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些道理她明白的不算太晚,也沒有陷進去太深,誕下乖巧麟兒,便再無他求。

可是身不由己處衆多。這宮內人人道她母族繁榮昌盛,深受器重,又道她溫柔善良,賢惠大度,又怎麽知道她是如何的如履薄冰,如何厭倦着這一切。

如今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身處泥濘危難境地,她唯有,唯有……

清豔孤傲,又不乏靈動曼妙,優美的舞蹈讓元帝沉醉,不知不覺執起金樽随着那道倩麗的身影,面露癡迷地搖晃起來。

“不錯,愛妃,來朕這裏……”

他伸出手,想把那倩影撈入懷中,然對方卻一個轉身,到了他身後。

元帝道了句‘調皮’,繼而又轉身,如同蝶戀花般追逐起來,然而他才剛碰到那輕紗一角,那朵紅梅就如落花般,柔若無骨地倒在他的懷裏。

“抓到你了!”

元帝撫上對方柔美的面龐,露出一個暧-昧和玩味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鮮紅的液體猝不及防地從靳半雪的唇角溢出來,滴落在同樣鮮紅的衣裙上,然後融為一體。

她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

靳半雪勾起唇角,溫和地道了聲:“陛下……”

金樽掉落在地,酒水洇濕了柔軟的地毯。

元帝大驚失色,人也清醒了大半,難以置信地看着滿手溫熱的鮮血,驚慌地抱着靳半雪,“愛妃!你怎麽了愛妃!”

“太醫!快傳太醫!”

“愛妃你再堅持堅持,太醫馬上就來……太醫,快傳太醫啊!”

看他這般慌亂的模樣,靳半雪又輕輕地笑了,面色蒼白,唯那朱唇和身下紅衣卻紅得更甚幾分。

她用力握住元帝的手,強忍着不斷翻滾的五髒六腑,柔聲道:“……陛下,沒用的,在您來之前,臣妾就服了毒酒。”

“為什麽?”元帝緊握住她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美人的生命在逐漸消逝,憤怒無力,卻又開始悔恨。

“朕又不是一直囚你,你為何要如此想不開啊!”

“陛下不是想聽臣妾解釋嗎……”靳半雪的眼角滑過一行清淚,依舊凄涼無力地笑着。

“臣妾對陛下忠心耿耿,可殿下不信,臣妾只好……只好以死明志了啊。”

“你怎麽那麽傻!”

聽到這裏,男人想起恩愛纏-綿的往日,再也繃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再無半點帝王尊嚴,死死抱住靳半雪,“朕這不是來見你了嗎?只要你說你是冤枉的,朕就信,愛妃,你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傻事啊……”

“呼隆隆。”

殿外的驚雷聲像是天地在嗚鳴,琉璃瓦殿忽明忽暗地閃着,頃刻間便砸下豆大的雨來。

慕烊看着腳步匆匆,去請太醫的宮人,聽着殿內傳來的哭喊,只覺胸-口像被利爪緊緊抓住,鋒利的指甲陷進肉裏,撕裂般的疼,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母妃……母妃!”

為什麽?為什麽還提前了?

為什麽不能等等我?

“為什麽!”

他仰頭質問着不斷糾纏的雷電,回應他的唯有越下越大的雨。

慕烊瘋了般把落後一步追上他的太監推倒,不管誰背後呼喊都仿佛沒聽到,用盡全力向那中央宮殿奔去。

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模糊了前方的視線,黑夜中,他的眼裏只有前方那大門敞開宮殿的一幕。

他兩世未見的母妃,如凋零的花朵,躺在那個男人懷裏,氣息奄奄。

快到了,快見到母妃了。

等等我,等等烊兒好不好?

慕烊跌倒在地,尚且幼小的身體狠狠砸在路面上,他悲憤地錘地,然後爬起,臉上不斷往下滴落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慕烊好恨。

他恨現在的自己為何如此弱小,即便重來一次,還是沒能救下自己最在乎的人,甚至還是親眼要看見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都怪這個人,都怪他!

少年雙目通紅,死死瞪着抱着母妃的慕元,一步步朝他走去,仿佛陷入癫狂的索命閻羅。

就在一只腳快要踏入殿內時,有人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

“慕烊!”

少女的懷抱如此溫暖,在他耳畔呼喊他的名字,試圖換回他的良知,跟他說:“你要冷靜。”

慕烊剛吐出一個“滾”字,卻在擡頭時瞧見母妃的目光。

女人在看着他,慘白的臉上滿是慈愛,疼痛和失血讓她沒有一絲力氣,卻還是努力牽起一個微笑。

她搖着頭,眸子裏流露出濃濃的不舍。

‘烊兒,好好活着。’

雲若讀出了她的唇語,也讀出了她不想讓慕烊上前的意思。

剛說完又一團污血嘔出,那雙溫婉的雙目也漸漸無力地合上。

再也睜不開。

“母妃!”

“愛妃!”

元帝抱着靳半雪的屍體嚎啕大哭,直說“朕錯了”,而慕烊……

慕烊被雲若死死抱着,不斷掙紮着,最後竟捂住胸口,噴出一口血霧暈死過去。

“青芽姐,還是沒醒嗎?”

秋天第一場雨還在不停地下,廊下,思荷看了看屋內,又扭頭看向端着水和面巾從殿內走出的少女,面露擔憂。

雲若搖搖頭:“還在昏迷中,嘴裏一直叫着母妃。”

自從昨晚慕烊暈倒,距今一夜已經過去,白天也過了一半。期間太醫來看過,說是急火攻心,悲傷過度,又說思緒長久緊繃,身心不得放松,再加上淋雨又染了風寒,這才導致昏迷。不但仔仔細細地開了幾副上好的藥,還特意囑咐她們小心伺候着。

畢竟,慕烊再不是當初那個遭陛下厭棄的皇子了。

“雪嫔……”提起這位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殒的佳人,思荷嘆了口氣,接過雲若手裏的東西,“我們殿下還這般年幼就失去母妃,真是可憐。”

雲若沒說話,只是回頭又瞧了眼躺在床上的少年。

他睡的并不安慰,眼睫顫了又顫,嘴裏喃喃呓語,卻始終清醒不過來,像是困在走不出的夢魇中。

她答應靳半雪要照顧好他的,不能眼睜睜看他身子真的垮了。

“你先在這看着,我再去找太醫來給他瞧瞧。”

“好。”

雲若走後,思荷搬了個藥爐,準備坐在殿前煎藥,方便時刻聽着屋內的動靜。

小李子殷勤地幫她搬着東西,還不斷問着慕烊的情況。

“雪嫔娘娘以死證明清白,陛下悲痛萬分,想起她的好來,應該也不會再冷待咱們殿下了吧?”

“噓。”思荷讓他小聲點,“殿下還在裏頭睡着。”

“再說,我們又怎麽能揣度皇上的意思?我們還是不要妄議的好。”

“怕什麽,這裏又沒旁人能聽見。”小李子不以為意,繼續道,“我們在這銅雀宮受了那麽久的苦,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

見思荷只顧着往爐火裏扇風不理他,小李子又道:“難道你不想離開這鬼地方?”

思荷點頭:“我覺得這裏很好啊,清淨又随心。”

小李子一副沒救了的表情看着思荷,走之前又往殿內看了一眼,可惜房門緊閉,他什麽也沒能看見,讪讪着離開了。

今夕不同往日,很快雲若就把太醫請來了。

太醫施了銀針,慕烊才轉醒,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死死抓着太醫的胳膊,沙啞着嗓子問:“母妃呢?她被你們救下了是不是?”

“快回答我!”

太醫沒有回答,屋內的其他人也都低着頭沉默,不敢回答這個問題,最後還是雲若開了口。

“慕烊……雪嫔娘娘她不在了。”

“你騙我!”

少年掙紮着從床上下來,卻因身子虛弱險些跌倒,雲若上前攙扶,少年用一種陌生卻又熟悉的複雜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把她推開。

“我不信,我要去觀雪閣看她,她還在等着我……還在等着我……”

思荷想攔住他,被雲若止住,“讓他去吧。”

“他是雪嫔的兒子,理應去守靈的。”

只是親眼目睹母妃在自己面前自盡,愛哭的小蘿蔔頭怕是要長大了。

銅雀宮前的守衛已經撤了,觀雪閣前的守衛也沒人敢再攔慕烊。

他一路跑到停放棺木的靈堂,看見滿堂的白燈籠,看見穿着白色棉麻喪衣,跪在地上燒紙錢的陳全淑,還看見了安靜躺在棺木裏,自己重生後都沒好好見過一面的母妃。

他又想起她臨走前那個不舍的微笑。

“小殿下……”

陳全淑擡起哭得通紅憔悴的雙眼,喚慕烊:“來送娘娘最後一程吧,不然奴婢怕她不放心走。”

慕烊跪在漆黑的棺木前,雙目通紅地望着盆中那被火光吞噬的紙錢,滔天的恨意如那盆火般越燒越旺。

他握緊拳頭,指甲狠狠嵌入肉裏也毫不在意,任由疼痛把自己侵蝕,鮮血染紅黃色的紙錢,然後被這熊熊烈火吞噬。

是這世間不仁。

母妃,拉他們都給你陪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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