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又過去八年了,這老皇帝怎麽還不咽氣兒?”
說話的人而立之年,下巴卻幹幹淨淨,沒有一根胡茬,側臉那道蜿蜒直眼角的刀疤,在歲月的洗禮下也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一身三品紅色官服,瞧着甚是精明的男人聞言勸誡道:“查司使,慎言啊。”
“張尚書,怕什麽。”查邢不屑道,“現在朝堂上還有人敢對殿下起二心?”
“而且本官說的都是實話,老皇帝不死,殿下就一直登不了基,做什麽事還要以他的名義,束手又束腳。”
“确實有些不便,不過皇帝的生命力也真是頑強,熬了一年又一年。”
說罷,兩人都看向大殿中央,仿佛事不關己,獨自品茗的男人。
查邢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您好歹也說兩句啊?”
男人放下杯盞,掀起狹長的鳳眼看過來,好看的薄唇微張:“确實該繼位了。”
“不過不是現在。”
“為何?”查邢問道。
“你傻啊,若老皇帝一死,還要守孝三年,三年不大辦喜事怎麽可能?”張生調笑道,“我雲家侄女剛過完及笄禮,就是咱們忍得住,殿下怕是也忍不住了。”
聞言查邢又看向慕烊,瞧見他的眼尾微微揚起,似是被張生說中了心思甚是愉悅。再仔細看來,對方發髻梳的一絲不茍,身上穿的也是裁剪得體的玉帶新衣,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百倍。
老皇帝現在當然不能死,他還要讓雲若鳳冠霞帔,十裏紅妝,風風光光,聲勢浩大地嫁給他呢。
“你們先回吧。”慕烊站起身來,直接下了逐客令,“吾要前往雲府,找未來岳父岳母商量婚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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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談到一半被驅逐查邢也不生氣,與張生一起,笑着拱手祝賀:“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慕烊雖然面色依舊平淡,但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實感受,吐出個“賞”字,便揮一揮衣袖,帶着早就找好的喜婆,打道前往文靖侯府。
最終婚期定在了三天後的黃道吉日。
除了褚書意和雲钰,倒沒有一人覺得快。
畢竟安平郡主自小就被指為太子妃,早晚都得有這一天,從去年開始,雲府和東宮就開始着手準備婚事了。
就連褚書意,雖然嘴上說舍不得,但也老早就為雲若籌備好了嫁妝和鳳冠霞帔。
雲府後花園裏,初春玉蘭探出花苞,又嬌又俏的小姑娘正拉着慕烊的手撒嬌。
“烊哥哥,為什麽要這麽早就結婚呀,若兒不想那麽快就離開母親和父親。”
長大後的雲若墨發如漆,肌膚如雪,面如芙蓉,顧盼神飛。
慕烊寵溺地捏她的臉,故作正經道:“怎麽,小若兒不想嫁給烊哥哥了?”
“當然想。”剛及笄的小姑娘臉頰微紅,“烊哥哥知道的,若兒自小便想嫁給你。”
“只是若兒聽聞,嫁了人的女子便不能常回娘家看望父母了。”雲若鼓着臉頰,“若兒不想這樣。”
“誰說的?”慕烊輕笑,“我的若兒嫁給我後,想什麽時候回娘家,便什麽時候回,誰敢非議太子妃,烊哥哥就替你教訓他。”
雲若被逗得咯咯笑着,伸出小拇指:“我們拉勾,說好了,以後若兒想回雲府了,烊哥哥不能攔着。”
“好。”慕烊寵溺地伸出手指。
兩指相交,雲若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嗯。”慕烊重複道,“拉勾上吊,一百年都不變。”
簡單的誓約儀式舉行完,雲若便趁男人不注意,踮起腳尖,如蜻蜓點水般,快速在他臉頰印上一個吻。
“烊哥哥,若兒等你娶我。”
說罷,紅着臉快速逃離。
慕烊碰了碰被她吻過的肌膚,眼睛裏的溫柔與愛意快要化成了水。
雖然早有準備,但婚期定在三天後,還是有些急迫了。
褚書意忙的昏頭轉向。第一天跟雲钰一起拟訂了宴請賓客的名單,提前訂好了全京城最好的妝娘和上成的果子點心,雲钰說這些皇家都有,叫她不必操心,轉頭她又去跟思荷一起讨論婚禮當天的一些注意事項。
到底是親生的,不放心假手他人,哪怕親家是要什麽有什麽的皇族。
雲钰看他實在閑不住,勸她不如帶着閨女去南山寺看看那滿山開得正好的梨花,順便再拜拜佛靜靜心。
南山寺後山的梨花向來一絕,如今的季節更是漫山潔白如雪,甚為壯觀。
娘兒倆都欣然同意。
只是走前,慕烊說近來不安全,不放心雲钰安排的家丁,又增派了一隊人手随行。
初春的天氣回暖,萬物複蘇,柳樹抽出嫩芽,梨花含苞綻放。雲若坐在寬敞的轎子裏,不斷地伸出腦袋,望向馬車外的風景。
褚書意則在一旁一直念叨着雲若的婚後事項。
“若兒,娘告訴你啊,要是婚後太子敢有別的女人,你就回來找娘,太子又如何,看我不罵他個狗血淋頭……不過他承諾過了,應該不會變心,他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比如你太奶奶的遺骨,還是他冒着違背先祖遺願不孝的罪名,幫着遷到了乾州老家……”
雲若接過一片白色的梨花花瓣,笑着回頭:“母親,您放心吧,他若無情我便休。”
褚書意欣慰極了:“不愧是雲家的好姑娘!”
“我們雲家和褚家有組訓的,男兒從不納妾,娶了妻便不能有二心,生同裘死同穴,慕烊既然要跟我們家聯姻,那也應當遵守這祖訓。”
話音剛落,馬車的車身猛地劇烈颠簸,然後停了下來,離車窗太近的雲若一個不慎,腦袋磕在了車軸上。
眩暈頓時襲來,一同襲來的還有多到數不清的,閃着光暈,又模糊又清晰的畫面。
見雲若捂住腦袋,皺着眉頭,褚書意連忙關懷道:“若兒,碰到頭了?沒事吧?”
“我沒事。”雲若閉着眼,搖了搖頭。
“無事就好,你先待着,娘出去去看看怎麽回事。”
雲若“嗯”了一聲,想睜開眼,卻發覺自己像被困在了夢魇中,耳邊母親的聲音變得模糊、遙遠、年輕,好像跨越了多年,帶着一些嬉笑的片段不可抑制地往她腦袋裏鑽。
會做點心的少女、甜甜叫姐姐的小少年、和藹可親的老太太、日頭下曬肚皮的貓……還有,漫天雪花中,眸光通紅,神色破碎,抱着綠衣少女屍體的少年慕烊。
慕烊……慕烊!
雲若猛地睜開眼,大口地喘着氣兒,心髒劇烈跳動難以平複。
“……原來是前方山路坍塌了,沒關系,我們繞路走。”褚書意一進來,就瞧見倚着車軸,淚流滿面的雲若,頓時吓了一跳。
“若兒,你怎麽了?”
雲若一把抱住她,不顧滿臉的淚水,咧着嘴,笑着說:“母親,你還在真好。”
“傻孩子。”褚書意掏出絹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又把手放到雲若的額頭上,“我看看,是不是撞壞腦袋了?”
雲若破涕為笑,牽住褚書意的手:“沒有,我好着呢。”
褚書意瞥眉:“那你怎麽說胡話,你娘我不是一直在嗎?”
雲若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頭,淚水又開始不自覺的流。
是啊,母親還在,瞧,母親的懷抱多溫暖啊。
這一世,她不再是沒有母親愛的小孩。
“好啦。”褚書意寵溺地拍着雲若的後背,“娘知道你是快要嫁人了,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你……”
“嫁人?”
雲若猛地松開褚書意,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眼神呆滞地看着褚書意。
“?”褚書意,“真傻了?”
雲若:“……”
當然沒有傻!
只是她突然反應過來一件極其嚴重的事實——
在她失去記憶的這十五年,慕烊那小子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為什麽自己會變成他的太子妃?!
還整天讓自己烊哥哥烊哥哥羞恥地叫他,這就算了,還總是捏她的臉!
這鐵定是報複吧?報複自己以前也常捏他的臉!
她就知道,慕烊那家夥不可貌相,溫潤無害的皮囊下,心一直都是黑的!
思及此,雲若崩潰地抱住腦袋,面如死灰地靠在馬車上。
“母親,我現在退婚還來得及嗎……”
“啊?”褚書意大驚,不明白剛剛還喜氣洋洋,對這樁婚事極為憧憬的閨女,現在怎麽變成了這樣,于是又伸出手往她的腦袋探去。
“停車!”褚書意驚恐地朝車外的管家喊道,“我們快回雲府,然後請最好的治腦太醫來給小姐看病!”
雲若:“……”
“母親,我真的沒事。”
褚書意狐疑地看過來:“真的?”
“娘最愛的那個荷包,上頭有幾朵梨花?”
“九朵。”雲若不假思索地答道,“一面四朵,一面五朵,共九朵,寓意您和父親的愛情長長久久。”
“九朵倒是不錯,只是……”褚書意問道,“你怎麽知道這梨花荷包的寓意?娘記得好像從來沒給你提過。”
當然是因為這荷包就是她繡的啊!
可雲若不能說,只好拉慕烊當擋箭牌:“是慕烊告訴我的。”
褚書意聞言點點頭:“不錯,是這個意思,不過,怎麽都不叫太子烊哥哥了?”
雲若的耳朵紅了紅,什麽烊哥哥,也太羞恥了,恢複了前世記憶的她怎麽叫得出口?
于是連忙岔開話題:“母親,快叫馬車繼續走吧,不要耽誤了去賞花的最佳時機。”
褚書意吩咐管家繼續前進,然後點點雲若的腦袋:“你呀!”
馬車載着二人繼續往前走,誰也沒注意到,坍塌的山體上方灌木叢後,站着幾位農夫打扮,卻拿着彎刀,面色不善盯着他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