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不溜秋
黑不溜秋
言鏡從沙發一頭滾到另一頭,窩在肖擱身邊,歪歪地靠在沙發和抱枕上,一動不動了。
肖擱邊吃櫻桃一邊瞧了他兩眼,覺得他有點乖。
肖擱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頭發長到鎖骨,很好摸,他道:“困了?”
言鏡小聲回:“玩累了。”
像只邀寵的貓似的,言鏡主動把腦袋靠上去,隔着一層蹭上去的薄薄的毯子,整個人不知不覺地趴在了肖擱腿上。
肖擱視線落在他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他的頭發。
言鏡這時擡起頭:“哥哥,她說你也要回學校裏了。”
肖擱關注點有點奇怪,納悶地問:“‘她’是誰?”
言鏡茫然:“妹妹啊。”
肖擱:“不是說了麽,她比你大,你要叫姐姐。”
言鏡道:“喔。”
他又趴下去了,一副沒精神的樣子。
肖擱說:“我會帶上你。”
言鏡悶悶地說:“什麽?”
肖擱說:“帶你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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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鏡垂眸,睫毛顫了顫:“可是,我不喜歡她們,她們圍着我,她們很奇怪。”
肖擱輕聲哼笑:“不會讓你去咖啡廳了。”小家夥長得太惹人注目了,放在人群裏不安全。
“別的地方也不好,”言鏡拉住肖擱的手腕,微微起身,對他說,“我害怕,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一向這樣乖巧又可憐,好像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撒嬌,自然流露出一種只屬于小孩子的稚氣。
肖擱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說:“電視機下面抽屜裏有個東西,你去看看。”
言鏡依他所言,赤腳走到電視劇前蹲下來,從抽屜裏找到一疊厚厚的資料和一張身份證。
他将身份證握在手心,翻來覆去看了好久,照片是前幾天肖擱讓他拍的,但他并不知道它的用處,照片一旁粗黑加重了“言鏡”兩個字。
言鏡肉眼可見地有些高興,翹起嘴角,将資料翻了幾頁,突然目光一頓,低聲咕哝:“監護人……肖擱,入學通知?”
他有些發愣,回頭看向肖擱。
肖擱對他勾起唇:“我給你辦的陪讀手續,等肖搖考上大學,你和她一起去上學。還有,我和徐院提過你,他說了沒關系,你可以在工作室等我。”
言鏡:“我……”
他幾次張了張嘴,好像有好多話要說,又什麽話也沒說,急着撲過來,将肖擱撲倒在沙發上,像狗狗似的,還用腦袋蹭了蹭,說:“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肖擱給他撞得生疼,心想這小子骨頭怎麽這麽硬,嘴上說:“好,好,我也很喜歡你。”
言鏡聽了并不滿意,有些急躁,重複道:“喜歡,喜歡你,喜歡你。”
肖擱怕他摔下去,一只手摟着他,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後背,道:“我知道了,你乖一點。”
“哼。”言鏡翻身滾到沙發另一邊。
他腦袋埋進蓬松軟乎的抱枕,留給肖擱一個後腦勺。
肖擱瞧他氣呼呼的,有點莫名其妙。他下去整理好那堆資料,身份證被言鏡拿走了,肖擱往他那裏看了一眼,手裏分明緊緊攥着卡片一樣的東西。
肖擱笑了笑,開始說正事:“明天我和肖搖去老宅,你待在家裏不要亂跑。”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補充道:“我讓劉阿姨來看着……陪你玩。”
言鏡悶聲:“哦。”
語氣和那個“哼”字沒什麽兩樣。
“到時候肖鶴雨也去,你跑出來這件事,他和我打過幾次電話,我沒搭理。明天見了也是一樣,我不管他怎麽想,我只想讓你別再被他們欺負了。所以,”肖擱語氣甚至算得上溫柔,說,“好好待着,別亂跑,好嗎?”
“哦。”言鏡終于語氣正常了,頭依然抵在抱枕上,過了一會,他才不服氣地說,“我才沒有亂跑。”
不知道鏡子是真的想出去玩,還是沒消氣,晚飯時劉阿姨提了一嘴要去摘果子,言鏡說他去幫忙,晚飯沒吃幾口就去雜物間拖着簍子和劉阿姨跑了。
肖擱是真的沒搞明白他在想什麽。
米粒還粘在肖搖臉上,她道:“小鏡???”
不是肖搖的小果園。走過一條崎岖不平的小路,能看見一座林木蔥蔥的山,上面栽滿各種果樹。
天開始黑了,路邊的樹上挂着太陽能投光燈,照亮起一小片天地。
劉阿姨在前面走,言鏡跟在後面,替阿姨拿勾杆和竹簍,路過一個封閉破敗的大院,看着挺舊了,綠藤張牙舞爪爬滿外牆,大門上一條鐵鏈緊緊鎖住。
言鏡停下腳步:“這個是誰住的?”
劉阿姨回頭看了一眼,頓時覺得懷念:“是夫人以前住的,現在肖少爺不讓人進去了。”
她嘆息道:“唉,才過去十年,竟然荒廢成這樣了。”
昨晚肖擱在教肖搖寫題,言鏡和劉阿姨帶回滿滿一簍子紅彤彤的櫻桃,肖搖注意力瞬間轉移,雙手豎起拇指大誇言鏡能幹,然後到劉阿姨身邊撒嬌讓她做櫻桃布丁和果酒。
言鏡身上沾了泥,頭發也亂了,把自己弄得亂糟糟的,一雙手卻洗得幹幹淨淨,捧着六七個一同洗淨的櫻桃送到肖擱面前,看向他的眼睛澄澈漂亮。
手心裏的比簍子裏那些要大很多,顏色漂亮,顯然是他精挑細選的。
肖擱生物鐘很固定,早上六點醒。
昨晚肖搖學習到十一點以後,非要鬧着和言鏡玩游戲,估計倆人睡得都很晚。
言鏡住肖擱原來的房間,肖擱搬到了隔壁的客房,除了房間小一點,單電腦配置,也沒什麽區別。
肖擱洗漱完回來,意外看見言鏡推開門出來,沒睡醒的樣子,頭發更亂了,一件白色單薄的睡衣睡得皺皺巴巴。
言鏡半睜着眼:“哥哥,早上好。”
然後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你,”肖擱說,“出來上廁所?”
“我……”言鏡環視一圈室內,客廳裏落地窗前的簾子未關嚴實,洩出屋外橘黃色的太陽光,他說,“我去陽臺看看。”
話是随便說說。可拉開簾子,東邊日出的景色确實光彩奪目,太陽如火球一般赤紅,萬線霞光傾瀉大地,為萬物賦予顏色,添了生氣與光彩。
別的時候望向天空,多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原來面目,只這個時間段空氣中微塵最少,好歹能起了欣賞的念頭。
可惜這邊樹林多,遮住了大部分的視野。
肖擱知道言鏡在煩惱什麽,說:“去天臺看,那裏視野不錯,你和我去嗎?”
言鏡點頭:“去。”
刷了牙洗了把臉,言鏡沒來得及再擦擦,就跟着肖擱上去了,日出是很挑時候的,等不得多久。
天臺的裝修與底下建築是一塊的,不像別家房子留着光禿禿的,實打實上了心,區域劃分明确。
往北是一片泳池,這時不用就封閉得很嚴,沒留一滴水在裏面。南邊搭建了一些健身器材。而東西兩邊是休閑區,建了亭子,用來看景玩樂正好。
昨晚奶奶叫肖擱帶肖搖一早去肖宅吃早餐,按他們的習慣這會兒恐怕就開始用餐了,他一會兒還得和肖搖去市中心給她老人家挑禮物,就不趕早飯那趟了。
這次去了少不了又要被爺爺肖必安和他爸肖闕雲一通說教,打發二叔肖鶴雨更是個問題,還有前幾次爺爺提起肖搖和部長兒子時鐘的事,聯姻的意向很明确了……啧。
肖擱心不在焉地看景,腦子裏想将一件件事情捋順,結果越理越亂。
責罵什麽的他受了便受了,罵兩句抽兩下的事,他就怕事情牽扯到別的人。
十二年前二叔的欺瞞讓他負了對言鏡的誓言,不僅沒有帶走他,還讓他獨自遭受了更多。這次好不容易逃出來,二叔可別再搞事了……否則,肖擱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肖搖同樣。肖擱太了解肖必安這個人了,利益至上,處事專斷,當初将小姑肖莺雪嫁給邵挽青這件事就能看出來了。
肖莺雪作為肖必安唯一的女兒,十幾年前被下嫁給當時只是議會普通議員的邵挽青,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然而肖必安的算盤打得可精。邵挽青此人,随和又怯懦,要人撐腰才站得穩,在議會的那群人精裏很少有他這樣的,可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讓肖必安覺得最容易掌控。在肖必安的暗中操縱下,他一步步将邵挽青送上了總統之位。想當初邵家的升遷宴,卻由他老婆一家子操辦,地址更是在肖家大宅,要表達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唯一的一件好事是,時鐘這人他熟,性格刁蠻,從小到大都看不慣自己,上趕着找他茬是常事。身邊人看不慣自己的可太多了,肖擱從不當回事,只盼他連帶他們兄妹一塊看不順眼拒了就最好了。
一半天暗,另一半天明。
遙遠的天際像火一樣,正在燃燒,燒紅了半邊天色。
暖黃也籠罩住倆人身影。
亭下,他們安靜地正對坐着,言鏡咬着面包看天,肖擱冥想。
不一會兒,言鏡突然喚道:“哥哥?”
他緊張地看向天邊東方,肖擱順着他視線望去,原本還沒發現什麽異狀,細看之下一驚,只見極遠處的天空出現密密麻麻芝麻大的黑點,在明亮的背景下越來越大。
就像豔陽燒殘了的灰燼一般。
它們漸漸飛得近了,成群結隊地在天空飛行,漆黑的身體和翅膀,能認出是一群烏鴉。
看起來低沉喪氣 ,大嘴鳴叫發出“啞——啞——”的粗劣嘶啞聲。
瞬時鳥群飛過頭頂,即遠即近,言鏡看得愣了,走到亭外。
一擡頭,一只瘦弱的烏鴉從他眼前飛過。
比它的同伴們飛得低矮許多,速度也跟不上了,眼看着大部隊飛走,它竟停下來,繞着天臺飛了兩圈,最後落下言鏡面前的欄杆上。
它立在欄杆上一動沒動,和言鏡不過一米的距離。
言鏡站着沒動,饒有興趣地盯着那黑不溜秋的東西看,肖擱感覺不太對勁,喊他:“鏡子,快回來。”
烏鴉的眼珠子黃豆大小,和毛色一樣,漆黑的,但又有不同,烏黑中還有一絲血紅,古怪瘆人。
“好。”言鏡應了聲。
哪知事态突然生變,言鏡剛一轉身,他背後那只烏鴉動了,它胡亂扇着翅膀,兩只尖銳的爪子直撲向言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