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噴漆僞裝
噴漆僞裝
肖闕雲眼裏分明透出恨意。
肖擱一時無言,明明知道,肖闕雲只會推脫責任,他還是內心堵得厲害。
肖老夫人在一邊聽不下去,忙抓住肖擱手臂,沖上去說:“闕雲你別瞎說了!舒希那件事是意外,幹什麽要推到擱兒身上!”
肖擱沒有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抽動兩下。
肖闕雲大聲嚷嚷,激憤地說:“我瞎說了什麽?媽,你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壞小子,舒希會死嗎!”
肖老夫人被他這話弄得一時不知怎麽反駁,松開肖擱手臂,好久以後才說:“你啊,因為這件事記到現在嗎。但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啊,這是誰也想不到的,這就是她的命。”
“才不是!為什麽你們不看好她呢?為什麽不找人看着她?”
肖闕雲的怒吼聲和肖老太太的寬慰聲在屋內交錯回蕩,但肖擱什麽也聽不見了。
他控制不住地想到他母親死後的慘狀。
剛開始他什麽也沒看清,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和重重疊疊的人影遮擋住他的視線,夜裏嘈雜的蛙鳴和他們的哭泣聲暴怒聲。
肖擱在發呆,他茫然無措地看着擋住自己的那些高大背影。
一個老宅的女傭慌慌張張地趕來,踩折了一路的玫瑰花,夜裏看不清人,沒看見小小的肖擱,将他撞開,尖聲呼喚:“夫人啊!”
肖擱原本就在發呆,外界一點力量讓他直直地摔下去,玫瑰花刺在他臉色劃了一道,他沒感覺到痛,就是癢,剛想伸手摸一摸,卻突然感覺到手掌下有一個凸起的異物。
他擡起手,在月光下,他終于看清了——是一個狗牌。
“……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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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他還在老宅裏聽媽媽的話哄妹妹睡覺,媽媽遲遲未歸,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驚喊,說夫人出事了。
爺爺和奶奶帶着一大群人出門,不知道肖擱也跟在他們後面。
肖擱一開始沒搞清楚狀況,直到他看見這塊狗牌。
他心髒砰砰跳起來,手掌撐地借力站起來,迅速闖進人群裏,他急切地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麽。
但大人們一眼就發現了他,肖鶴雨二話沒說拽住他,緊緊捂住了他的眼睛,語氣十分悵然若失,輕聲說:“別看了,回去吧。”
肖擱問:“我媽媽呢?”
肖鶴雨沒有松開手,卻告訴他:“媽媽走了。”
肖擱聽了,沉默不語地用力掙紮起來,但一個九歲小孩怎麽可能撼動得了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
哪怕他用盡全力都是枉然。
肖鶴雨吩咐下人帶走小少爺,卻聽見那邊突然一聲脆響,擡眼看去,是後來趕到的那名女傭被肖闕雲一個巴掌扇倒在地。
肖闕雲那時也不過三十出頭,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卻一雙眼睛通紅,聲音發顫地罵道:“你就是這麽看着夫人的?你找死是嗎!!”
女傭跪在地上哭喊求他饒命。
肖老夫人也是帶着哭腔,勸兒子要理智一點,被瘋糊塗了的肖闕雲一把推開,他作勢要伸手掐死那個女傭,惹得周圍一陣兵荒馬亂。
恰在這時,肖擱用勁掙脫了肖鶴雨,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慘白的腿。
慢慢往上,他看見熟悉的碎花裙子,濕答答地貼在身體上,鎖骨,手臂,濕透的頭發,她發白發腫的臉。
“媽媽!媽媽!”
肖擱猛地撲上去,舒希的眼睛緊緊閉着,整個人躺在泥土地上,美好的身體粘上了髒兮兮的綠藻和泥巴,任肖擱如何叫喊也不會醒來。
女傭被肖闕雲打得鼻青臉腫,她實在受不住了,電光火石間看見肖擱手裏握着的東西,哭喊:“是小少爺耍脾氣非要夫人找狗!夫人才夜裏出門的!我在宅子裏替夫人看着小少爺和小姐,夫人不小心掉池子裏淹死了也不能賴我啊!!”
……
紛紛雜雜的舊事突然湧入腦海,肖擱驚覺這些事情于他而言竟然異常清晰。
他在肖闕雲怒意正盛中出聲:“不是我。”
但肖闕雲言辭激憤,什麽也沒聽見。
倆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論壇上的帖子删得快,但該看到的早就看到了,霎時間郢州市實驗中學校園各小群熱度上升。
肖擱後來聯系平臺封禁也都于事無補了。
尤其是作為當事人之一的許柔在平臺上發表聲明,稱肖家以勢壓人,她是身不由己的。
居然還在網絡上受到了一衆人支持,矛頭直指向百年來屹立不倒的顯赫肖家。不知死活。
言鏡的傷口不算嚴重,将脖頸那一塊兒切開來取出芯片,縫了幾針,只是這幾天都碰不了水。
針對他身體內殘留的誘變劑,還開了不少藥。
肖擱陪言鏡在醫院住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就回去了。
肖搖被肖擱勒令待在家,今天下午要送她去學校看考場。
三個人各有心事,誰也不開口,中午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吃完飯,言鏡上天臺去逗鹦鹉。肖擱原本拿了鑰匙要送妹妹去考場的,聽到外面汽車鳴笛,竟是舒鶴來了。
他從車窗口探出腦袋,喊道:“好表哥,讓我送她去吧。”
只是看考場而已,明後兩天才是正式考試,肖擱見肖搖不反對,就随這倆人去了。
肖擱查到許柔的身世背景,沒什麽背景,住在十三路的出租區,家裏一個跑出租車的父親,兩個女兒,許柔的妹妹生了一場大病,急需用錢。
許柔成績非常優異,是郢州市實驗中學優惠政策招進去的。
他想到這幾天要高考,不好把這姑娘抓起來盤問,只好先等等。
暫時放下了這件事,又想起他要和言鏡說的話。
屋外烈陽一如既往,不知道天臺那只烏鴉死了沒有?鹦鹉被言鏡從肖搖的後院裏順出來,一同去天臺暴曬,又不知道是貪玩還是故意躲着自己。
肖擱嘆了一口氣,走出屋外,仰視的角度看不清天臺全貌,那只烏鴉吊在上面,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突然抽動。他看了一眼,終于下了決心。
肖擱上了天臺。言鏡坐在亭子裏背對着自己,歪頭靠在自己手肘上,埋着頭,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做什麽,鹦鹉關進籠子裏呀呀叫喚。
他恰坐在露出一截烈陽的角落,陽光盡數落在他身上,裸露的手臂和小腿白得發光。
言鏡忽然感覺到頸邊一陣涼意,他回頭看向來人。肖擱垂下目光,遮擋住他身後的烈日,一只手拿冰袋按在他做過手術的脖頸。
言鏡擡起手,将一枝彩色玫瑰送給肖擱。
他眼睛裏一片幹淨,如清湖清澈見底,肖擱動了動,摁緊冰袋,說:“按住。”
言鏡乖乖地按住冰袋,那只玫瑰遞在空中,存在感極強。
肖擱抽了張紙巾,蹭了蹭手心的汗,握住玫瑰光禿禿的杆:“噴漆的”
“……”言鏡看着他,瞪大眼睛,“什麽。”
“不是,”肖擱腦子有點卡殼,改口說,“我說,我很喜歡。”
言鏡還沒緩過來:“噴什麽?”
他大有一副受到欺騙的表情,仿佛純粹的世界與現實相接驟然割裂。肖擱心裏笑了笑,無奈給他用紙巾擦出一點別的顏色,說:“但我也很喜歡。”
言鏡焉了。
也許是劉阿姨拿來逗鏡子開心的,肖擱不可置否,從言鏡身邊坐下,随意開口道:“我明天要出一趟遠門。”
言鏡早就習慣他忙了,剛要說“好”,聽見肖擱先道:“你跟我一起去。”
他擡起頭,那邊肖擱正看着他,說:“在京山,可能會遇到危險,但我會保護你的。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言鏡眨了眨眼,有些困惑,似乎沒明白這事态的發展狀況,但他仍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哪裏都無所謂。”
他從不掩飾自己單純又熱烈的感情,也從不掩飾他對肖擱的無限依賴,這一點讓肖擱微微動容。
肖擱就着言鏡的頭發揉了揉,将他頭發弄得亂糟糟的。言鏡總是乖巧地,從不反抗他對自己做任何事,只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灰綠色的眼睛裏含了笑意,讓他漂亮的臉蛋更加生動明豔起來。
這張臉好看得過分,在肖擱眼裏自然舉世無雙,還有一種倔強不屈的氣質,多了幾分別的味道,像漩渦似的,盯久了要把人活活吸進去。
不知怎的肖擱的手就從發頂滑到發絲,再到他的臉頰,目光一路落到他的嘴唇。
薄厚适中的完美唇型,因為身體還沒恢複,外唇有些發白,而裏面一點誘人的嫣紅。
可能是肖擱不覺間盯得久了,言鏡有些不自在地往後挪了下,小聲叫他:“哥哥……”
肖擱瞬間回神。
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鬼迷心竅了,恍然間冒出些荒唐的念頭。他慌張地從言鏡臉上收回手,咳了一聲,接着說:“明,明天送肖搖去考場以後我們就出發。”
言鏡點頭道:“好。”
肖擱按耐住亂七八糟的心思,說:“你不問我去做什麽?”
言鏡便配合道:“去做什麽?”
“……”肖擱嘆了口氣,說,“讨債。”
言鏡疑惑:“?”
肖擱笑笑:“我今天找你是有話和你說的,關于那天我們沒聊完的。”
哪知言鏡聽後身體一僵,笑意散了個幹幹淨淨,不說話了。
肖擱知道他害怕什麽,只好不顧前事,将他圈在自己臂彎裏,說:“這次去京山只是一個開始,讨多少算多少。老爺子讓我先接手房地産這一塊,我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麽樣,也許很好,也可能是一團糟。”
肖擱确實不知道自己能做成什麽樣,也不敢随便給人希望,但他仍然極其珍重,對言鏡說:“你不要害怕,你什麽都可以和我說,雖然我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但你先試着相信我一下吧。”
他的話說得不滿,有點無厘頭,但他覺得言鏡能聽懂。
肖擱明顯感覺到懷裏的言鏡放松了很多,他拉了拉肖擱的衣擺,微不可聞地說:“我知道了。”
這時雙頭鹦鹉突然有節奏地相互鳴叫起來,你一聲我一句,聽不懂它們在交流什麽鳥語。
言鏡立即站起來,眨眨眼,說:“小鹦和小鹉餓了,我去給它們喂點東西!”
說完,他露出幾分羞赧的笑意:“我先下去了哦。”
肖擱點頭。
待言鏡離開,他照常将亂七八糟的事情理了一通。
京山之行是開始,就像他自己說的,也許會很危險。大大小小的幫派他派人查了不少次,很多信息還是空缺,畢竟,即使政府的人來了也不敢對他們強例檢查。
但言鏡只有在自己身邊才最安全,他擔心肖鶴雨會在他不在的時候找事。
最好的結果是能完成任務,從房地産開始,慢慢接手肖家……
肖擱埋頭嘆了口氣。
他心思飄忽不定,一會想到妹妹在學校的境遇,一會又想找來去京山的那些保镖靠不靠譜,再想到言鏡。
言鏡性子太軟了,比肖搖更甚。
這樣太容易讓人拿捏住。
他想起言鏡那沁水的眼眸,白皙的皮膚和漂亮的嘴唇。
長得也挺軟乎。
肖擱想到咖啡廳那天的事,擔心地想,鏡子以後交了女朋友,豈不是要被欺負死。
不對,鏡子還小,還沒成年呢。
真是莫名其妙的想法。
剛從天臺下去的言鏡不知道肖擱的想法,他不自覺地勾着嘴角,眼神從柔軟到疏離,全然不是在肖擱面前那樣。
走進肖搖的院子裏,随便給籠子裏抓了一把小米,将鳥籠挂上樹枝後就離開了。
他走到車庫外圍,饒有興致地繞着牆走了一圈,時不時蹲下去看那些塗鴉。
少年騎士手持寶劍,勇敢地劈向巨龍。
小人身邊跟着一個白色小團,言鏡湊近看,原來是一條白色小狗。
言鏡笑了笑。
他的手指虛撫過那些塗鴉,對待一筆一劃極為珍惜,生怕在他的手指蹭上顏色。
像那朵會掉色的白玫瑰花。
言鏡擡頭看向天臺。
黑烏鴉吊在天臺下突然劇烈抽動,往上看見稍露出一點的翹起的鞋尖和褲角。
想必是肖擱興致大發想來玩玩那只兇了吧唧的烏鴉。
言鏡很想喊他一聲,但他最終還是沒有。
他撥了一個號碼,備注是熟悉的“z”。
撥通以後,那邊熱鬧依舊,吵吵嚷嚷的,似鬧市似鬧事,不知道是否是民風如此。
“z”懶懶地朝他們喊了一聲“安靜點”,人群的聲音立即消停,無人敢打擾他。
“z”的聲音雄渾而帶一點磁性,松弛的語氣裏藏着果斷與決絕,即使看不見彼此,也讓人覺得雄性氣息撲面而來。
又是一句:“肖擱不在?”
言鏡擡頭看了一眼,說:“在上面。”
對方:???
言鏡蹲在塗鴉牆邊,踢了踢牆壁下夾縫生存的小草,說:“明天來的是肖擱。”
z說:“找趙凱談事麽,我知道啊。”
言鏡道:“還有我。”
“他帶你來?哦,也正常。”z打開打火機機蓋,清脆的“叮”一聲響,他邊點煙邊說,“他到現在也沒問過你那些槍和炸藥怎麽來的嗎。”
言鏡說:“沒有。”
“他不懷疑你?”
“不知道。”
z挑了挑眉,吐出一圈煙霧:“那我确實看不懂。你們倆這相處模式……言鏡,你怎麽覺得?”
言鏡想起剛才肖擱那樣的神情,心神微漾,語氣歡快地說:“還行,還行吧。”
“你昨天不還心如死灰嘛,這麽快改口了。”z說,“總不會是這小子渣男做派,把你當傻子哄,搞得你暈頭轉向的。”
“……”
z哼笑道:“我開開玩笑,他怎麽樣無所謂,肖少爺嘛覆手遮天,想一出是一出也正常,哪天被家裏說服了要與‘我們’為敵,你也沒辦法,但你可別犯糊塗。”
“嗯,”言鏡腳下那叢小草被他弄得打焉了,他移開視線,盯着東邊虛空中的一點,道,“我知道的。”
z滿意了,最後笑着補了一句:“不過你要是能勾得他聽你的話,那确實是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