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豪賭意義

豪賭意義

雖然看起來不太像,但肖擱其實是個學霸,不因為別的,單純腦子好使。

大一到大三,本專業核科學與技術,包括輔修的化學生物學,其專業課程門門拿第一。

要進入徐院士的工作室首要要求是學業水平過關,多數從其帶的博士生中選擇,有時也會從本科生開始培養……因為能力有限,一般從打雜幹起。

做到肖擱這樣的位置不常見,一方面是他能力過關,另一方面是他有資金支持。

像薛依依這樣的,與肖擱契合在前者,腦子靈活,人機靈好辦事。

徐院士看着也很喜歡薛依依,當即拍定主意說晚上聚餐,給她來個歡迎儀式,短暫地放個假。

徐曉東一整天笑得合不攏嘴,別人不懂原因,但只有肖擱知道,章沅赫說定要給項目投資,卻沒想到他看過東西就立即簽了合同,毫不拖泥帶水。

錢已部分到賬,徐曉東當然喜于言表了,還選了郢州市最豪華的餐廳,所有費用一道報銷。

說好言鏡和舒鶴一塊兒去的,但舒鶴臨時被父親叫走去談合作,面對衆人熱情只好連連擺手,說“下次聚,我請客!”

肖擱開車,言鏡副駕,後面坐呲大牙傻樂的徐曉東院士和黑眼圈打着哈欠的季臨雙師哥。

車窗外天色慢慢黑了,大都市裏燈光亮得早,路兩旁的星星點點模糊成一圈又一圈。

季臨雙歪頭扒拉着手機聊天框,薛依依和師姐幾個一起走的,現在作為季臨雙的助手,正在問季臨雙一些工作事項,季臨雙回了幾句,在她的備注上掃了一眼又一眼。

薛依依……

薛?

季臨雙忽然想到什麽,做賊似的看了駕駛座上肖擱一眼,轉頭小聲問徐曉東:“東哥,這個薛依依,你打聽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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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曉東收了收大牙,斜眼看他:“你想打聽什麽?”

季臨雙以為自己想錯了,說:“肖薛兩家那些事呗,這個薛依依不是以前薛家那邊的人吧?”

徐曉東:“呃……這個,這個。”

“我靠還真是啊,”季臨雙看他這反應,聲音壓得更低,“薛依依知道那是肖擱嗎?搞垮她們家的那個肖家?”

“……知道。”徐曉東擰了擰眉,然後一拍他腦袋,說,“多管閑事,跟咱們有什麽關系,人姑娘都分得清恩怨!只要有共同的目标,向着我們,那都是自己人。”

季臨雙捂頭,小聲嚷道:“你個負責人不該多點戒備心嗎……別拍我頭!”

昏暗裏一路前行,尖銳的車輪摩擦聲在到達停靠點時戛然而止。

徐曉東預訂包間,許師姐她們帶着工作室一衆人先上了樓。

肖擱找好停車位,松開安全帶後轉頭看言鏡,他仍在發呆,模樣傻傻的,肖擱看着好笑,捏他的臉:“想什麽?走了,帶你吃好吃的。”

四人在半透明星空頂電梯裏緩緩上升,言鏡這會兒又變得尤其纏人,下巴擱在肖擱肩膀,指頭伸出來一個個數:“想吃小龍蝦煎蛋餅,香煎土豆牛排,還想吃烤蘑菇……”

肖擱說:“這裏不知道有沒有,不過,劉阿姨在家裏做的還沒吃膩嗎?”

言鏡堅持:“我就想吃。”

“好吧,我等會去和他們大廚聊聊。”肖擱耐心十足。

季臨雙推了推眼前厚厚的鏡片,見眼前一幕還有點疑惑,口不擇言道:“肖師弟,是我記憶錯亂了嗎?你不是只有個妹妹,什麽時候多出來個弟弟了?”

言鏡聽了,他微擡起頭,投來一道無甚意味的視線,一邊賴在肖擱身上不好好站着,這樣子其實不像弟弟,反而讓季臨雙聯想到什麽鬼魅妖姬……

“師哥做實驗做傻了麽?”肖擱不想多解釋。

正好電梯這時開啓,肖擱和言鏡先走出去,站在外面的服務員畢恭畢敬:“是徐先生預訂的包間嗎?請随我來。”

季臨雙摸不着頭腦,原地站着沒動,身後徐曉東拍拍他腦袋:“多吃飯,少說話!”

一進包間,謝嬌和許悅向肖擱他們招手,喊道:“師弟,你和小朋友來這裏坐!”

肖擱應了一聲,讓言鏡過去給自己留個座,然後他出了包間,身後徐曉東正在問:“薛依依去哪了?”

旁人回答:“去點飲料了吧。”

“哎,肖擱怎麽也跑了?他跑哪去?”有人問。

季臨雙想開口,想到徐曉東那句“少說話”,受傷地閉上了嘴巴。

言鏡百無聊賴地劃拉手機屏幕,桌面“咚”一聲響,是邊上的許悅給他倒了杯熱牛奶,給他推過去,說:“趁年紀還小,多喝牛奶,再長高點。”

謝嬌說:“是啊,到肖擱那年紀就不長了!”

“……”言鏡卻默默推回去,“我不要。我不想再長高了。”

倆人大驚失色:“這是為什麽?”

言鏡個頭不矮,一八五的個子,和肖擱身量相當,甚至隐隐越過他。

但在言鏡記憶裏的肖擱,永遠都是高大的形象,會擋在他身前化解任何意外和危險。無論是少年時的他,還是如今。

言鏡沒法想象除這之外的任何結果。

肖擱某一天突然發現言鏡長大了,長高了,不可愛了,也就不會再把他護在身後了。

什麽樣的人最得肖擱憐愛,言鏡心裏最清楚。

言鏡郁悶,小聲說:“……不好看。”

“什麽不好看?”環境嘈雜,謝嬌把耳朵送過去,大大咧咧地問,“你說誰?”

言鏡說:“我啊。”

謝嬌瞳孔地震,猛地後退,問許悅:“他是認真的嗎?”

“你要是不好看,這世界上的其他人恐怕都沒臉活在世上了……”

言鏡卻搖頭,說:“女孩子好看。”

“小男生也好看啊!”謝嬌正要勸慰,突然感覺不對勁,勸什麽?勸一個男的相信自己好看?什麽鬼?

這時候,喧鬧聲将近,徐曉東讓人倒酒,沒漏過任何一個,甚至有一杯滿滿當當的酒遞到言鏡面前。

“都不許剩下,難得老徐今天這麽大方!”倒酒的人說。

“酒不着急,先點菜,服務員呢?”

“在叫了,剛才那個去搬飲料了吧。”

“薛依依去湊什麽熱鬧?她還怕人手不夠嗎?”

“……”

透明的玻璃杯子,杯壁上由一個個小方塊疊起來,裏面裝着散發酒香的液體,是石榴紅色的。

言鏡枕在自己手臂上,有一搭沒一搭去摸那些方方正正的紋路。

他忽然想到在京山的那天夜裏,将顏色漂亮的酒一飲而盡,嘗到了與其貌極其不符的苦澀味道,着急去救肖擱,含住藥囊就闖進來那間卡座。

他吻下來的時候,肖擱好像很驚訝,但是沒有讨厭……應該沒有吧?其實他并不是很确定。

他又嘗到了肖擱嘴裏的味道。

比自己更苦。

是被那個姓趙的玩意兒逼得喝了烈性的酒吧?幸好現在他落到章沅赫手裏。

章沅赫的狠勁言鏡清楚,他絕不擔心讓趙凱落得了好。

然後……然後呢?

然後肖擱沒有別的反應了。

像一只寵物。

對,自己只是一只招肖擱喜歡的寵物。

人類世界裏,對親人和愛人的感情至高無上。

除此之外,人們絕不吝啬打扮和愛惜的,只有溫順通靈性的乖乖寵物。

任何時間裏的一次撫摸,一個擁抱,甚至是一個吻,都不足以證明什麽。

該怎樣才能讓他的眼睛裏只有自己?

這是言鏡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服務生敲門而入,薛依依從後面進來,笑着招呼大家:“大家久等了,快來挑我給大家選的飲料!”

來的是個女服務生,手裏單拎着幾本厚厚的菜單,薛依依也是兩手空空,衆人正覺奇怪,只聽到門外推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可移動小推車首先露面,上面載滿了各色極具設計感的飲品,有果茶,氣泡水和拿鐵……視線上移,見到一張邪氣又冷峻的臉。

肖擱。

“肖師弟,一會功夫不見,你怎麽轉行幹服務生了?”季臨雙受寵若驚,立即上去幫忙拿飲料。

薛依依聽後笑了笑,解釋說:“聽到有人說下面來了貴賓,人都派走了,我選完飲料,推到一個拐角就遇見肖學長,他幫了我的。”

她說完又向肖擱道了一聲謝。

肖擱說“沒關系”,邊上幾個人八卦地問:“所以肖擱是特意去幫小師妹的吧?”

他道:“沒有的事。”

多人多言,衆口難辨,今夜氣氛足,喝過酒,膽子也大了,幾人随口讨論了幾句,便調笑起別的:“什麽貴賓?能比肖擱還貴?正經太子爺都不伺候了?”

“動腦子想想,這不挂的東哥名兒嗎。”

言鏡維持着趴在桌面上這個動作沒動,手指在玻璃杯上煩躁地點了點,力度之大,讓杯子內的酒水險些灑出來。

可一個不留神,杯子在眼前被抽走。

言鏡呆愣地擡頭,肖擱已經走到他身旁,剛好擋住他的頭頂光源處,他将酒杯推遠,擡起眼梢看向衆人:“誰給你倒的酒?”

徐曉東一噎,避開肖擱眼神,朝其他人嚷道:“誰倒的?知不知道這還有個沒成年的?!”

可不就是您嗎?

旁人眼觀鼻鼻觀心,一致沉默讓徐曉東打圓場,果然過了一會東哥說:“看,沒人應,這酒桌亂得很,分不清楚,你怎麽知道不是倒給你的?”

越說越是這個理,徐曉東握着酒瓶子過來:“你今後也是應酬多的,先陪我幹兩杯。”

“不奉陪了,”肖擱開車過來的,這酒是絕不會沾一滴,“你要是還珍惜你這條命的話。”

“哈哈,哈哈,你小子說話永遠不中聽啊哈哈……”

肖擱在言鏡身邊剛坐下,就迎來謝師姐和許師姐的雙重注目,這熱切的眼神他不用猜都知道她們想說什麽。

肖擱自己先交代:“沒找到經理,找到了廚房,我讓廚子多給我上幾道菜,讓家裏阿姨和他打視頻聊聊傳授經驗,差點被當成神經病趕出去。”

“上菜?上什麽菜?”許師姐困惑,又說,“所以你真不是找機會給新來的小師妹獻殷勤啊?”

薛依依長得的确很美,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來。

肖擱聞言卻不屑一顧:“我閑的?”

“不閑,不閑,”謝師姐先問清楚,“所以上什麽菜?”

“哦,一點家常菜,興致來了就想現在吃。”肖擱沒供出言鏡。歪坐着扒了幾下手機屏幕,餘光瞧見還在騰騰冒熱氣的熱牛奶,伸手又給言鏡推過去。

“……那你确實很閑。”謝嬌點點頭,她邊說邊指那杯牛奶,“他不喝這個。”

“那你要喝什麽?喝酒?”肖擱轉頭問言鏡。

言鏡立即搖頭:“我還是喝牛奶吧。”

“趁熱喝。”肖擱說。

言鏡舉起牛奶,連連點頭。

謝嬌:“……”

謝嬌看不懂。

等沒人注意,肖擱攤開手心,上面赫然攥着一小塊随手撕下來的白紙,被踩上髒污的腳印,上面寫了一串數字。

肖擱心裏默念一遍。

沒錯了,這是他自己的聯系方式。

在幾天前,他親手寫下的聯系方式,給了言冰。

現在居然在這個地方被他撿到?

肖擱心想這也太巧了,專門打自己臉嗎。

不過,言冰那種固執的家夥,沒當着自己面扔了就算給他面子了……

“有肖師弟這樣的家長,家裏弟弟妹妹都養嬌了,”謝嬌湊到許悅耳邊說話,“雖然小言很漂亮,但總歸是個男孩子嘛。”

許悅去取了一杯楊梅荔枝飲回來,吸了一口,然後笑眯眯地說:“小言和肖搖都很可愛啊,可能我年紀大了,就喜歡這樣的小朋友!”

“哪裏年紀大了……”謝嬌注意力一下被轉移,嘟囔道,“我可比你還大幾個月。”

“嗯哼,我倆明年就三十了,到時候要離開工作室的,希望能早點看到東哥的成果哦。”

話題變得沉重,謝嬌一手支着下巴,看餐桌對面神氣十足的徐曉東,圍着餐桌一個個敬酒,她嘆了口氣:“是喽,我們倆待在這裏也有十多年了,雖然辛苦,但很溫馨,像家一樣。”

“不過,今天東哥到底是怎麽了,精神狀态有點……”

二十分鐘以後,全桌,除了言鏡,都和徐曉東碰了一杯,他漲着通紅的一張臉,晃晃悠悠地走到衆人的最前方,清清嗓子,認真道:“今天,我想和大家說兩句話。”

衆人摸不着頭腦,相互對視了幾眼。

“從核淨化技術的可行性報告提出到現在的實驗裝置完全成型,已經過去了四十三年。這段歷史不算遠,也絕不算短,我很幸運地見證了它超過一半的發展歷程,也貢獻了自己微乎其微的力量,我該感謝在坐的各位……願意放棄自己寶貴的時間和精力,陪徐某進行這一場豪賭——當然,目前來說我們仍沒有取得勝利,最艱難的問題仍然存在。”

熱鬧的氣氛瞬間化作一片安靜,剛架起的火鍋升起騰騰水霧,鐵板上油炸的食物在滋滋作響。

“先說一個好消息,大家知道,今天上午實驗大樓封禁——原因是,我見到了一位投資人。他的身份不便透露,但我可以說他是一位十分有勇氣并且明智的人,”徐曉東笑說,“我叫他z先生,他以個人名義向我們投資了一千億。”

一話驚起四座。

“卧槽?一千億?”

“東哥我說你是不是喝傻了……”

“這……這這這是誰啊,他瘋了吧?”

徐曉東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向衆人:“雖然離我們預計全覆蓋境外所需的金額仍有一定差距,但這絕對是這幾年來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假如!有一天議會通過了我們的境外試點申請!批量生産的指令從科研院一經發出!核淨化裝置全領域覆蓋境外污染地區!讓境外的土地,水源和天空恢複百年之前的生機,讓境外人擺脫疾病和痛苦!那這就是這場豪賭的全部意義!”

想說的話被堵得說不出口,太久了,他們在懷疑和譏諷裏待得太久了。

一群年輕的學子被徐曉東院士選中加入項目組,一開始也許是興奮的,但在無數不好的聲音裏,在無數次的失敗裏,試問誰沒有想過放棄?

再等等吧,他們總是想。

或許敢于挑戰不可能是年輕人的血性,太累,太危險,這樣的吐槽再多,也從來沒有真正動搖過他們的決心。

“砰!砰!”

敞開窗簾的落到窗,清晰地看見在這時間裏,無數煙花在夜空中齊齊沖向最高處,在黑暗裏炸開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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