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譚慕風喝的酒到很後面酒勁才上來,慢慢上了臉。
他也沒特別大的反應,就是覺着暈乎乎的有些難受,下意識地就找到了讓他舒服一點的懷抱靠了上去。
罪魁禍首封岐被王吉一頓指摘。
封岐哎了聲:“我哪兒知道慕風酒量那麽差啊,我記得之前一塊喝殺青酒的時候,他挺能喝啊。這幾年過去退步了?”
談說摟着譚慕風心想,大概是喝的時候不顯,喝完回去休息的時候醉意才上來,所以封岐沒有窺見真相。
“扶你去休息會兒?”談說關切地問。
譚慕風搖搖頭:“不想休息。”
他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但又沒有完全醉。腦袋有些暈,但頭腦還是清楚的。
“那你想怎樣?”
譚慕風靠着他仰臉對上他的目光,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眼神并不清明,看上去比平時好騙多了的樣子:“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你确定?”談說打量着他,有些懷疑他還能不能走直線。
“嗯。”
譚慕風用力地點了下頭,從他身上起來,站得還挺穩,又去牽談說的手。
兩人牽着手走到魚塘邊,譚慕風半天也沒說話,談說一瞧,嘴巴抿得緊緊的,倒是唇上那一抹輕微的傷痕,這麽近距離看還挺醒目。
他忍不住擡手輕輕碰了碰:“剛才喝酒的時候不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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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慕風悶悶道:“那怪誰。”
“賴我,都賴我,粗-暴了點。”談說一副了解但不改的語氣,捏了捏他的手,“怎麽了,明明之前看到我還挺高興的。”
“現在也挺高興的啊。”譚慕風說。
談說質疑:“真的嗎?”
譚慕風閉上了嘴,食指在兩人交握的那只手上無意識地劃着圈。
“你明天有事啊?”他聽到自己這麽問。
談說愣了愣:“是。”
“哦。”頓了頓,他又忍不住追問,“很重要的事嗎?”
談說嗯了聲,側頭看他:“怎麽,你明天要找我約會啊。”
譚慕風搖頭,只說:“你辦正經事要緊。”
看着怏怏的譚慕風,談說握着他的手輕輕帶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裏。
風一吹,譚慕風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
口袋裏談說抓着他的手用力緊了緊,一句話就這麽脫口而出:“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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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說這人脾氣一般,平時挑挑剔剔的,毛病也不少,但拍起戲來還是很敬業認真的,一旦進組基本全勤不會請假。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前年正好撞上了銅雀獎的頒獎禮,那年他獲獎的呼聲很高,而且是他離電影三大獎大滿貫一步之遙的關鍵時刻,但他愣是因為在劇組拍戲沒去。
最後果然是他獲了獎,26歲成為了國內史上最年輕的大滿貫影帝。但他的粉絲每每提起這事心裏總是還有些許的小遺憾,談說沒有親自到場領這個獎。
倒是談說自己在采訪中談及此事,卻并沒有太在意,直接就道:“又不是沒有機會了。”
就是這樣的談說,卻有一個例外。
每年的2月28號絕不安排任何公開行程,如果撞上了在劇組拍戲,則會打破他全勤的原則跟劇組請假消失一天。
他到底去哪裏,就連他的經紀人莊岩這麽多年都沒問出來,只知道他是要去祭拜一位友人,王吉知道的也僅限于此。
車子駛出喧鬧的市區,慢慢地開入有些年頭的老城區,又沿着陳舊的國道線一路拐了好幾個小道。
譚慕風時不時地望望窗外,一路的風景從商業店鋪逐漸變成了五金雜貨鋪、小販攤子,又半個多小時,一眼望去,車子一路飛馳掠過,将道路兩旁的荒野田地都甩在了後頭。
談說親自開的車。
鄉下的小路七拐八拐的,譚慕風沒一會兒就迷糊了,但談說卻很熟悉這邊的路況,輕車熟路地拐進一個巷子,最後在巷子口停了車。
“到了。”
譚慕風晃了下神,談說已經繞過來幫他開了車門。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一下車兜頭就吹過來一陣冷風,他拉了拉大衣的領口,稍一擡眼就看到了巷子口那個藍色掉漆的牌子:[老槐子巷]
“這邊。”
譚慕風跟着談說拐進小巷。
一邊走,談說一邊同他交代:“一會兒見了人,你跟我一樣喊嬢嬢就好。”
譚慕風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這邊的房子都很舊了,有些牆面還脫了皮,路過一個鎖得并不嚴實的小院時,他甚至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門是木門,上面的鎖頭都生了鏽,松松垮垮地挂在那兒。
而談說帶他走進的是隔壁的那一戶。
院門半掩着,談說輕輕一推,發出吱呀的聲響,驚動了在院子裏漿洗舊物的女人。
她看着有些年紀了,兩鬓都泛了霜,臉上全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談說叫她:“嬢嬢。”
女人局促地起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就想着這個點你差不多該到了。”
談說把手上買的東西放到一邊。
女人欲言又止了一下,大概是之前說過讓他不要帶禮物之類的話,但沒什麽用,也就不再說了。
不過今年還是不太一樣的,女人瞧見談說不是一個人獨身而來,沖譚慕風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問談說:“這是?”
談說并不隐瞞:“我男朋友,帶來給嘉讓哥認認人。”頓了下,談說接着道,“也讓他過來看看嘉讓哥。”
女人一怔,沉默地垂了垂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擡起頭,露出一個并不太好看的笑來:“你看我這,沒太關注,都不知道你談、談對象了。去吧,你哥估計早等着你了。”
走吧。”談說牽住譚慕風的手。
譚慕風一臉懵地被拉出了院子,回頭的最後一眼,他看到那個被談說喊嬢嬢的女人低頭抹了抹眼睛。
心裏是滿腔疑惑,但他沒有問出口。
盡管沒有特別表現出來,但他能感覺出來談說今天的情緒很低迷。
并沒有走太遠,談說帶着他繞去了後山。
“嘉讓哥就葬在上面。”
原來是已故之人。
譚慕風低聲問:“是你的哥哥?”
談說搖了下頭,卻道:“是對我很好的一個哥哥。”
他擡眼望了望這一片青蒼。
“他教我今天一時的忍耐是為了走向明天更廣闊的自由。”
譚慕風一怔,他察覺到談說抓着他的手力道無意識地加重了不少。
“……但他自己卻沒能走出來。”
陳嘉讓的墓碑看起來常有人上來打理,談說沒帶別的,只給他供了一盤水果糖。
“他愛吃這個。他常說……”
對上墓碑上那張笑得陽光的年輕男孩的臉,腦海裏某些關于他的記憶也不由自主地跳了出來。
“哎呀,生活已經那麽苦了,再不吃點糖甜甜嘴還怎麽活啊。”男孩笑着把一顆糖塞到比他矮上不少的消瘦的小孩嘴裏,“一一,甜嗎?”
小孩睜大了眼,像發現了什麽新大陸:“真的好甜哦,嘉讓哥哥。”
陳嘉讓捏了一把他沒什麽肉的小臉:“小孩子小時候多吃點糖,長大了就不會苦了……”
譚慕風直覺,那一定是個非常好的人。
陽光、開朗,唯獨不好的是,早早留在了他最該盛放的年紀。
談說牽着他,很認真又有儀式感地跟陳嘉讓介紹:“哥,這是我男朋友,他叫譚慕風。你說的果然沒錯,小時候多吃糖,長大了就不會苦了。”
樹上的枝丫随風輕輕擺動了兩聲,仿佛是陳嘉讓在回應。
譚慕風緊緊回握住他的手,輕輕跟着叫:“哥。”
下山的時候,談說同他說:“因為嘉讓哥,我第一次知道同性戀,原來男的也能和男的談戀愛。”
譚慕風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已經看不到的墓碑。
談說握了握他的手掌:“就是你想的那樣。”
可是啊,如今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年代,仍舊有些人不能理解。更何況十多年前陳舊、閉塞的小縣城。
但逼死陳嘉讓的是那些刺耳的流言蜚語麽,當然不是。往往最親的人傷得才最痛。
又回到了那個巷子口。
“所以嬢嬢是嘉讓哥的母親。”
談說淡淡嗯了聲,半倚在巷子口的路牌上,直視着那條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路:“17年前的今天,那個夜裏,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笑着對我說了聲明天見……”
那時年僅11歲的談說隐隐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看着對方被路燈拉長的背影離巷子口越來越遠,忍不住追上去幾步:“嘉讓哥,你走錯了,這不是回家的路!”
陳嘉讓沒回頭,擡手揮了揮:“一一你走你自己的,哥哥沒走錯。”
從此每次,談說都怕身邊走夜路的人迷路再也回不來。
談說又往巷子裏指了指:“看見了嗎?”
譚慕風的目光追随過去。
“那戶,你剛剛走過去忍不住捂鼻子的那戶,我小時候就住那兒。”
譚慕風一怔。
談說平日的行事作風讓他一直以為他的家境應當是不錯的。
只是談說輕描淡寫的一句形容,頓時讓譚慕風後悔剛才那個不經意的動作了,他懊悔了一下:“我……”
談說回轉頭沖他一笑而過:“騙你的。你男朋友這麽有錢。”
譚慕風卻笑不出來了。
談說朝他招招手:“走了,回我們自己的家。”
後視鏡裏,譚慕風似乎看到了一道佝偻的身影:“嬢嬢好像……”
“嗯。”
這兒的住戶許多早已搬去了更好的地方住,只有她執拗不肯,說怕她走了,陳嘉讓找不到回家的路。
談說心裏卻從來未曾因為她這份遲來的……說不上是愛,也許更像是懊悔而動容。
[老槐子巷]逐漸消失在兩人的視野,完全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