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惡事
惡事
“大小姐又沒有乖乖聽話。” ——《零零一密錄》
沒留住人,淩一執意要自己去查探。
大小姐目送人出了院門,滿面擔心頃刻卸下,視線掃過院中,拂袖斜坐院心木桌,撣了撣下擺沾上的浮灰。
“說吧,怎麽會在這?”
方才佝偻身子的老村長站直身子,雖瘦卻高大。
然後重重跪下,“歸龍山見過族長。”
他望向蘇安的目光充滿狂熱,仿佛在仰視神祇。
“此處有鹽礦,是歸龍一族剛盤下的據點。”
“啞巴村的事情你們做的?”
蘇安氣勢登時淩厲起來,秋風打旋而起的枯葉都為之一頓,被那股殺意驚到。
“沒有!”
歸龍山再次叩首,“一個月前我們才發現這個地方。”
“最好如此。”蘇安沒把人叫起,手裏捏着軟鞭,端詳上面的花紋,似乎被吸引了注意。
半晌,她才開口,“找兩個人跟上元元。”
“元元要是有事,這兒的歸龍氏一個也不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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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人冒出冷汗,他知道蘇安說到做到。
“還有,有點眼見,別暴露了我的身份。”
蘇安扯起軟鞭在空中抛個響,聲音悅耳。在元元心裏,自己還是需要被保護的一方。她甚是喜愛這種感覺,讓人目眩神迷。
另一邊,淩一來到村後青竹坡。
好在這裏只有三堆墳,淩一輕易的找到屬于何穗的那座。
畢竟和其他兩座墳相比,它不僅整潔,土包上還開滿星星點點的小花。
淩一蹲下身,捏起墓前新供奉的粗糧餅,似乎毫不起眼。手裏用了點勁,餅面碎開,她神色一變,迅速扔下後遁。
知道退出五步遠,她這才舉起手,查看指腹的紅點。
看來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即便有蠱蟲,也無法順利寄生自己。
卻不知她捏碎粗糧餅的那一刻,背地裏的人差一點就要沖出來。還好緊要時刻收住了,沒暴露在淩一面前。
再次看向何穗的墓碑,邊緣刻着幾個奇怪的符號。
淩一想了想,有些像岚山氏,又有些像河黎氏的文字。将那幾個符號深深刻在心裏,她離開青竹坡,往村裏走去。
無憂村地勢良好。雖靠山,卻不緊貼着山脈,避免了來自山裏野獸的威脅。
整個村子屋舍三三兩兩散開,卻各自離得不遠,足夠守望相助。
淩一瞧一眼無人打理的畦田,心想從前必然不是如此。閉上眼,她仿佛能看見兒童在谷場奔跑,村內炊煙袅袅,阿婆老丈有人閑聊,也有人納鞋底撿豆子。
而這一切,都因為不斷出現的啞巴被毀了。
西屋傾頹,粗壯的楊木橫梁砸到半邊屋,牆角雜草叢生。在日光照耀的溫暖午後,無端多出一分寒涼。
那那間屋的牆上,淩一陡然發現和何穗墓碑相似的符號。
這戶人家,西間房放着雜物,主屋被砸倒三分之一。東側是鍋屋。
淩一沒看裏面是什麽,只覺越靠近,渾身血液越發燥熱滾燙,恨不得發瘋。
于是她停下來,遠遠注視。
剛巧旁邊走過一個阿婆。淩一上前笑笑,卻不知為何眼前人變得更為驚恐。只好收起笑,沉聲問道,“阿婆,這是何穗家嗎?”
那阿婆左右看了一眼,飛快點頭,然後低着頭立馬離開,步子比之前快上許多,似乎擔心淩一再問她兩句。
淩一眼中閃過深思,扭頭再次望向塌了部分的堂屋,驀然對上一雙充滿惡意的眼睛,她瞳孔猛縮,腳尖輕點,立馬飛掠過去。
忍着快要炸裂的異樣感,将三間屋子都搜了遍,卻沒有發現人。
果然不會這麽簡單。
她停下來,捕捉風中氣息。忽地,淩一驀然朝右後方一個回旋踢,本來空無一物的地方,跌撞出一個佝偻身影,灰白交錯的發絲盤在腦後,時光滄桑如此。
“鬼影蝶?”
淩一神色鄭重起來,還好沒有帶大小姐一起。
鬼影蝶是岚山氏的鎮住之寶,由族中大長老豢養。據說鬼影蝶的蝶粉可以令人如遁空門,聞其聲不見其人。淩一一直以為不過是傳說罷了。
只是看到對方身上重重疊疊攀附的銀色蝴蝶,這才知道不止是傳說。
只是對方的功夫明顯不到家。
不僅隐藏不好自己的身形,被自己踢到後,頓時死了一大片鬼影蝶,這才暴露出來。
而照她所知。蠱蟲應該沒那麽脆弱。岚山氏的大長老也不該是這種水平。
盯着眼前人的面容看了一會,忽然開口,“何穗是你的女兒?”
即便眼前人看起來年逾七十,淩一仍然做了這個猜測。用蠱之人,面相最難推斷年紀。
“真是個聰明人,我有些舍不得你死了。”
佝偻的身子傳出驚天動地般猛咳,老阿婆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方素白絲帕,頓時染了猩紅。
她五指一抓,将染血方帕往淩一這邊抛來。看似随意,卻如利箭急射。
淩一猛然心悸,側身想要躲開。
卻見那帕子仿佛長了眼,直追着她。
于是明悟,這帕子上恐怕真長了眼——這巴掌大的血帕,恐怕已寄生數以百計的蠱蟲。
這便是岚山氏長老之威,更何況是守族的大長老。
淩一剛巧退到倒塌的屋頂旁,迅速抽起一根屋頂茅。迎上去将血帕帶在尾端旋轉,一邊後退,将帕子順勢抖落一旁石缸中。
即便如此,她卻仍不敢放松警惕。
她篤定尋常蠱蟲對自己造不成傷害,可要是對上岚山氏的大長老,她卻沒了十足的信心。
如此,便要确保自己絕對不可見血。
以免被趁虛而入。
淩一忌憚地看向岚山氏大長老,“無憂村做了什麽錯事,整村人被你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啞巴,雖然少見也不是沒有,甚至于習慣後,還會對生活燃起希望。
可無憂村的啞巴,卻如同行屍走肉。方才她深入村子打量幾眼,一個個聽見聲音便露出驚恐神色,如同她之前問話的阿婆。
連尋常的笑都令她身子顫抖無比,現在想來,一定有人常常微笑着,對她們做出惡事。
比如,眼前的岚山氏大長老。
“錯事?哈哈!”眼前人猛然擡起臉,許是蠱蟲反噬,整個面部分外猙獰。
淩一想到村裏最少也還剩幾十戶人家,要控制那麽多蠱蟲,的确容易引起反噬。
“憑什麽不做錯事,我就不能下手呢?”
本就猙獰的面孔大笑着,越發像鬼。
淩一甚至從風中聽見幾戶人間關緊屋門的聲音。看來村裏人都知道,這老婆子一笑,準沒好事。這樣看來,之前那個何村長身上,疑點頗多。
心裏擔憂大小姐,淩一沒好氣道,“別笑了,跟鬼似的。”
岚山氏大長老?
你人身攻擊?
氣急敗壞揮袖,一大片鬼影蝶飛起,向淩一掠來。
淩一眼尖地看見鬼影蝶身上背負着其他顏色身形各異的蠱蟲,甚至有些像蛆蟲,幾欲作嘔。
還沒想到如何破解,忽然身後扔過來一根油火棒,狠狠砸在那群鬼影蝶上,騰起巨大火焰。
淩一抽空向後看,一個矮小的身影緊緊貼着院外籬笆,身上衣衫破舊,似乎和她見過的無憂村村民一般無二。
她眯起眼,看來着無憂村的秘密不止是啞巴一事。
既然不是敵人,暫時也不做理會。
淩一繼續将重點放在岚山氏大長老這邊。
自從鬼影蝶被燒後,她已經尖嘯三聲,不似人聲,陰寒無比。
淩一沒料到鬼影蝶弱點這麽明顯,一點火都扛不住。和她聽聞過水火不侵的蠱王一點不像。不過是,蠱王只有一只,鬼影蝶鋪天蓋地。
恐怕它們最大的用處就是遮掩身形,讓人如同隐形人。
“你也去陪我家囡囡好不好!”
岚山氏大長老重重吐出一口血,畢竟剛才燒死的不只是那些鬼影蝶,還有附身其上不可勝數的蠱蟲。她擡眼陰狠地看向淩一。
“要你管什麽閑事!”
“這是他們該得的!”眼前老人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張狂大笑,“要不是他們一直笑囡囡是啞巴,囡囡怎麽會那麽早死去?”
“何穗自殺的?”
淩一沒想到中間會存在這個問題,那的确也不怪岚山氏大長老發瘋。
“怎麽可能!自殺者魂靈入不了岚山氏的祖地,囡囡從小就知道!”岚山氏的大長老狠狠瞪向淩一,“我的囡囡怎麽會自殺!”
淩一心中奇怪起來,既然不是自殺,是其中又有什麽變故嗎?
“都該那些該死的村民,嘲笑囡囡是個啞巴!我怎麽舍得她傷心難過。”岚山氏大長老神色忽地溫柔起來,即便面上還是溝壑縱橫,卻也讓人看出明顯的慈愛。
淩一卻覺得毛骨悚然。
“是你殺了何穗?”
話出了口,淩一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
“我不過是将囡囡早些送回祖地,有族裏人的魂靈陪伴,囡囡一定會變得很快樂,而且再也沒有人嘲笑她是啞巴。”
“我可憐的囡囡,臨死還跟我說很喜歡無憂村。”
“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變作啞巴,為我的囡囡送上一份葬儀。”
真是瘋子!
淩一腳尖挑起已經火焰熄滅的油火棒,頂端的油布還冒着星星點點的火光。
沒有趁手的武器,只能拿這個将就了。
“岚山氏的族規,并沒有限制長老嫁人,你是因為什麽才來禍害無憂村?”淩一回憶之前看過的異物志,蠱族經過幾百年的發展,也不是一層不變的。
比如,原先族中聖女或長老必須終身侍奉蠱王。而現在想要嫁人,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教出一個可以繼承衣缽的弟子即可。
所以岚山氏的大長老,完全沒有必要潛藏在這個小山村。
“所以,你一定做了一件族人絕對不能認可的事,這才離開族內,到無憂村。”
“我沒看錯,你果然是聰明人。”
岚山氏的大長老用自己灰黑色的衣袖揩了揩唇邊猩紅,盯着淩一,目光如毒蛇。
“什麽岚山氏,別把我和那些愚昧的人混為一談。”
“不過是看我要養成最厲害的蠱王,這才一個個看我不順眼,還想把囡囡從我身邊奪走。”
淩一心思電轉,一下子抓住了關鍵,“你對何穗做了什麽?”
“這孩子天生與蠱親近,正是蠱王的最好器體。”岚山氏大長老憤恨道,“就差一點,蠱王就要誕生了!都怪那些村民,惹着蠱種元氣大傷,再也無法成為蠱王。”
整件事居然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淩一忍着因為近距離接近蠱蟲的血氣翻湧,一邊急速思考。
蠱族養蠱,很少自傷其身。也就是說,何穗身上的蠱種并不是主動害她。而岚山氏大長老所謂的族人要“奪走”何穗,想來也是不同意嬰孩養蠱,有傷天和。
畢竟孩子和成人的身體不同,一個正在成長,難免會發生其他意外。
何穗身上的蠱種,極有可能是出于護主,導致元氣大傷,難以成為岚山氏大長老期待的蠱王。
想來,這才是她對何穗痛下殺手的原因,根本不是處于慈母心結,舍不得孩子難過,提前結束她的痛苦。
何等虛僞!
何穗和村民卻要遭遇這等無妄之災。
“你還是早點去和大家贖罪吧!”
淩一目色凜然,手中油火棒攻向岚山氏大長老,那些殘存的火星驚起剩餘的鬼影蝶,卻依然緊緊護着岚山氏大長老。
“這些蠱蟲,都要比你有情義。”
想起何穗,想起無辜的村民,淩一看向岚山氏大長老的目光更加淩厲。
只是沒想到,最後一擊卻不是由自己完成。
破空聲傳來,岚山氏大長老後胸忽然中了一箭,直到人倒下,尾羽還在震蕩。
\"卑鄙小人!\"
說完四個字,岚山氏大長老頭一歪。
淩一?
卑鄙小人說誰呢?
氣得她惱怒地摔下油火棒。
再看箭來的方向,一處陌生屋脊上,一人身姿颀長,被黃昏的橙色光輝照耀。
大小姐看見淩一望她,這才放下手中弓,朝她得意洋洋笑。
真是不聽話。
淩一想着,心裏卻冒出甜水來,連方才由蠱蟲引起的血氣翻湧,也漸漸平息。
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