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奏

五奏

房間的門和窗戶大開,正午陽光正烈,鄒唯的心卻是涼的。

她什麽都做不到——

上次這麽手足無措的時候,好像還是在她小的時候,父親去世,家庭破産,母親瘋了,那仿佛被命運掐住喉嚨的窒息感她至今都記得。

鄒唯兩只胳膊肘分別撐大腿上,瘋狂的揉搓自己的頭發,好像這樣就能緩解她內心的煩躁。

鄒唯擡起頭來,看着陽光裏肆意飛揚、無拘無束的灰塵,都起了豔羨之心。

生命漫長卻又短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的人有選擇,有的人沒選擇。

當命運來臨,就像城門失火,迅速的燒掉城門前所有人的退路。

而她現在就像站在旁邊,焦急的看着別人在城裏出不去,實則自己也出不去的人。

城門就像是出路,火就像是困難,每個人的面前城門不一樣,火也不一樣,但掙紮的心是一樣的。

人人都在掙紮,都知道踏火而行是唯一的出路,但火是有溫度的,它可能會灼傷沖着它去的人,也可能會帶走試圖挑戰它的人所珍視的一些東西。

那麽她是在怕什麽呢?

是她真的沒辦法嗎?是她真的一無所有嗎?

都不是……

她只是害怕,害怕所有人看她的眼光、害怕面對對這個世界的陌生。

害怕這裏沒有人會幫助她,也沒有人會因為她做錯了事就會寬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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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自保。

像小時候一樣,如果她死死的捂住耳朵,就沒有人能讓她聽,她也就聽不到那些所謂的親人,嘴裏“我們家裏情況你也知道,哪能收養唯唯……”這種推诿的話。

她像個殘破的皮球,被踢的到處亂竄。

如果她閉上眼睛,就看不到客廳裏她父親的靈位,就算她日日抽煙酗酒,也沒人能譴責她活的邋裏邋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只要她在心裏不停的對自己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只能這樣了……”,好像就可以好受一點。

鄒唯站起來,走到門邊,頭微微垂着,厚重的劉海遮住了眼睛,看不出她的情緒。

她望着診室的門檻,無言。

只要踏出這道門,她就可以心安,她就可以不用在糾結裏徘徊,不會看到過去不堪的自己……

田老太早就拾掇完了自己的蔥園,坐在竹門外的一把搖椅上,輕輕的扇着扇子。

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顆了綠油油的網球,随手扔到大門口。

本來馬上就要溜達到診室門口的狗子瞬間變了方向,搖着尾巴朝大門口飛奔。

因為上午剛下過雨,土地濕軟,狗子的動作并沒有引起鄒唯的注意,她的腦子裏,正在天人交戰。

老太把叼着球不斷沖她搖尾巴的狗子抱在懷裏,把它狗嘴裏的球拿出來,摸了摸狗頭,笑眯眯的對着狗子黑豆一樣的眼睛語重心長:

“大寶啊,每個人的人生中吶,都會經歷一個跟另一個自己鬥的特殊時期。這個時期呢,她都會不斷的推翻自己,然後再不斷地确認自己,周而複始……”

“最後留下來的那一個,才有資格……嘿呦我真是老了,老了,哈哈,開始胡說八道了啊”,可表情卻完全沒有胡說的意思,她把球給了大寶,又扇着扇子笑呵呵的搖了起來。

大門外,老太太抱着狗,小扇輕搖,搖椅吱呀。

大門內,少女一只手抓着門框,盯着被磨光的門檻眼神閃爍。

就在鄒唯進退維谷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熟悉的無意識的呻‖吟,那是左策。

鄒唯閉上眼,又睜開。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在她剛醒來的時候,見到的仿佛陷在光裏的少年。

他明明被光緊緊的包圍,卻将清冷包裹在全身,不肯讓暖意透過來一丁半點。

眉眼桀骜,嘴角嵌着些微的痞笑,身形挺拔修長。

這樣一個人,卻對着她伸出了手。

忍着身體不适帶她走,甚至差點摔到臺階下。

即便他等的不是她,但在那一刻救贖的,是她,她沒辦法扔下他不管。

鄒唯把懸在半空的腳收回門檻內,還在門框上的手用力握了下才放開,轉身回到左策床前,看着依然在不停冒汗的人,眼神堅定。

她的心,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平靜過。

路是人走出來的,不是等出來的。

鄒唯将少年的手機拿到手裏,仿照上一次,輕輕捉起少年的手,解了鎖,在設置改變了自動鎖屏時長——半小時。

弄好了這些,鄒唯才把少年再次抱在懷裏,邁開步子,完全沒注意到懷裏的少年已經蘇醒,半睜着眼,看着她的下巴,神思凝重。

鄒唯一直在想等一下應該做的事,沒有閑暇的時間再去看她懷裏的人,也就沒看到某人睜眼之後,又輕巧的合上了眼,靠着她胸口的耳朵暈染出一片不自然的紅。

在鄒唯抱着人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看到了抱着狗躺在搖椅上輕輕打鼾的田老太。

左策目前的情況也絕對說不上好,身為學校裏唯一的醫生,反而在這裏睡覺。

鄒唯對她心裏沒有意見,那不可能,卻也不想跟她過多計較,現在也不是計較的時候,她轉身就要走。

卻被拉住了後褲腰——

鄒唯:“……”,沒錯是後褲腰。

她記得她并沒有把T恤塞進褲子裏,如果她沒猜錯,方圓十米應該沒有別的人可以拉住她,并且——這人以極其刁鑽的手法掏進她的T恤裏精準的揪住她的後褲腰不捎帶上她的內褲。

不過就算被揪住,鄒唯也沒回頭,壓抑着即将暴走的情緒,咬着牙吐出四個字:“請您松開!”。

田老太也應聲松了手,鄒唯覺得,這條褲子的質量很是不錯,彈性尤其好,她都能聽到褲腰抽在她肉皮上“啪”的聲音。

肯定紅了,卧槽!

這老太真是,惡趣味無窮大。

鄒唯冷哼一聲,又轉過身去。

老太的聲音這才從她背後傳過來:“生氣了?”,聲音依然是那麽慈祥,想必臉上也一樣挂着平常的笑容。

鄒唯并不想和她說話,用下巴把左策的帽子往下壓了壓,這麽毒的太陽,可別把人曬傷了。

“沒學生證和請假條,你出不去”,老太摸着懷裏玩累了睡成一團的土狗,仿佛看透一切,悠然自得。

鄒唯這才回了她一句,咬牙:“會有辦法”。

“不要想着跳牆囡囡,希望高中雖然別的不怎麽好,就是圍牆的上的玻璃渣啊……又多又尖那”,田老太望着她的後背:“而且,就算你可以,那那個小同學呢??”。

鄒停下了步子,把少年放在門外的公共椅上,确認他不會倒下來,才從兜裏掏出亮着的手機,向着田老太走了幾步。

正好一陣狂風吹過,将鄒唯額前沉重的劉海掀開,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眸子深處暗潮湧動:

“您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但我不能理解……”,鄒唯走了幾步站在田老太身前,像一顆經過蛻變的小樹,與剛抱着左策進門時的脆弱消沉完全不同,“您是醫學界泰鬥,又是左策的外婆,入親入理,您不應該對左策沒有任何作為,看着他難受”。

鄒唯的目光直接而炙熱,田老太覺得,就算自己磋磨了七十年的老臉,都有點承受不住這股子熱度,臉皮直燒的慌。

她怎麽知道自己是醫學界泰鬥,又怎麽知道自己是左策的外婆呢?

從她剛進診室什麽都不知道的表現看,怎麽都不想知道啊!

鄒唯完全沒想到田老太在糾結自己哪裏露出了破綻,等了半天沒等到回音,索性直接皺着眉頭按手機打120:“或許就像您說的,左策沒有一個人管他,每個人都有袖手旁觀的權利。”

“而這裏只有我和你還有昏迷的左策,我不會告訴別人,所以您也不會受到道德的譴責,這倒不需要擔心”

田老太看着近在咫尺一臉認真的鄒唯,笑了起來,将手放在鄒唯手機上,道:“好了,不用打了”。

她雖然不知道鄒唯怎麽突然恢複變得正常了起來,但好歹有了希望。

她在鄒唯進門,就在觀察她,人老了,自然就能看出一些門道。可能剛恢複正常的原因,她感覺不到任何鄒唯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才留時間給她自己想明白。

當年的事只有這女娃和左策知道,左策又把自己的內心裹在堅硬的殼裏,心理醫生都沒轍。看到鄒唯,她想到,也許鄒唯這邊,反而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人是有同理心的,只有讓鄒唯在心裏在意她外孫,才會去盡心盡力幫助她外孫。

所以啊,她才将左策說的那麽可憐,沒想到,竟然被人看穿了身份。

不過,待在那個家裏,果然會變得不像自己啊,究竟什麽時候,她竟然也開始玩弄心機了,田老太苦笑了下。

轉而用兩只樹皮一樣粗糙的手握住鄒唯拿着手機的手,和藹道:“我向之前的行為對你道歉好嗎,你可否聽我老太婆說幾句話?”。

愣住的鄒唯:“……”。

同樣愣住的電話另一頭:“……”,這好像是,她們失蹤已久的院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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