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奏
四奏
所幸因為是午休時間,路上幾乎沒有學生。
鄒唯一邊按着記憶裏的路線快步穿過圖書館和教學樓之間的綠蔭道,往後面角落裏的醫務室跑,一邊分心觀察懷裏人的情況。
少年鴉羽一樣的睫毛在不停地顫抖,嘴唇也已經開始泛白。
鄒唯不知道自己心裏突然湧上來的勁兒是哪裏來的,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咬牙拔腿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跑。
說出去可能有人不信,她穿越之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負重千米沖刺。
一定是因為少年絕色容顏,而美人,都是有特權的!鄒唯在心裏安慰自己道。
等她成功把人安穩的放到醫務室的床上後,才感覺活了過來。她直接躺在了地上看天花板,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抹了一把眉毛上快滴到眼睛裏的汗水。
她現在這體重真是實打實,全是膘子,只有當她動起來的時候,才切實的體會到了,什麽叫會呼吸的痛。
她一定要減肥!
就在鄒唯還在心裏立各種flag的時候,眼裏幹淨潔白的天花板變成了肉色,更驚奇的是,肉色的天花板還動了!
“小朋友,累壞了吧~”,一道慈祥的聲音傳到鄒唯耳朵裏。
剛剛她進來的時候,不還沒人嗎!
這聲音吓得鄒唯一骨碌就爬了起來,“天,天花板會說話!”。
等她坐起來,才發現,是醫務室的田醫生從外面回來了。
田醫生不高而且佝偻,皮膚很黑,經常笑眯眯的,戴着酒瓶蓋厚的眼鏡,據說從來沒人看到過她睜開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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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今年差不多七十歲了,但自稱紮的針眼從來沒有偏過,她還可以在希望高中再戰三十年!
老當益壯,格外有夢想的田醫生沒好氣瞅了她一眼,看了左策的情況,摸了脈,才道:“別擔心,是小問題,先去把登記表填了”。
說話間用粗糙的手指指了指門口的桌子,上面有一沓表格。
鄒唯拍了拍屁股站起來跟田求恩問了好,先将左策的病情盡可能詳細的說了,才抖着腿去旁邊的桌子上拿過登記冊和筆。
登記冊很厚,目測比五個作業本都厚,卻也用了一半了,不禁感嘆,希望高中的學生真是“多災多難、體弱多病”!
鄒唯翻到空白的那一頁,發現前面有一頁撕的不幹淨,應該是誰填錯了遺留下來的,鄒唯随手撕下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誰讓她做好事不留名呢。
把筆握在手裏回憶了下二班的班主任名字,她才把左策的班級、名字、班主任名字寫上。
寫出來的字雖然跟着她的人一起抖着走S型路線,但如果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寫了什麽的。
鄒唯看着這幾個字一時內心幾度起伏,什麽時候她能忍受自己寫這麽糟糕的字了,想到這裏,不禁扶着額頭搖了搖頭。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形勢不饒人啊。
“小女娃,快過來幫老太一個忙……”
“好”
鄒唯看到她手裏的暖水袋,走過去站定把雙手伸出來安靜等待老太把暖水袋放她手裏,低頭笑容乖巧。
下一秒,她頭上就多了個有她腦袋大的暖水袋,袋口的塞子好像沒有蓋,有一滴殘留的液體緩緩的在她眼皮子底下掉到了她鼻尖上,又在預期之內流到了她嘴上:“……”。
我不生氣,一點點點點都不…(_ _#)
田醫生,您确定您的老眼還能再戰三十年,不是我懷疑你。
如果不是你我無冤無仇,我甚至有權利懷疑你是故意的!
鄒唯到底壓制住了自己心裏翻上來的小惡魔,将頭上的暖水袋拽下來,乖乖去外面老太指的地方去接熱水。
田醫生看着她出去,扶了扶眼鏡腿,鏡片反射出一道白光,鏡片下笑眯眯的小眼睛彎的弧度更大了。
心性倒是還可以。
不過,這女娃,不是個傻的麽?田醫生看向依然蜷縮着身子的外孫。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她外孫這個病,可能還得這女娃出一份力。
鄒唯捏着暖水袋回來後,田醫生把手裏的塞子給她,背過身去鼓搗自己的東西。
“……”,鄒唯一臉懵逼,她小心翼翼的伸着脖子,朝着田醫生那兒問道:“就這?”。
田醫生笑呵呵的回她,也不回頭:“嗯,就這”。
鄒唯看了一眼左策,又看了一眼田醫生,又遲疑的開口道:“就……這???”。
左策都疼成那個樣子了,一般學校不都得三瓶先上吊命,然後送醫院打底嗎?
田醫生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露出手裏的瓶瓶罐罐,好像裏面泡的是——眼珠子!
鄒唯很害怕,但視線就跟粘在那些奇怪的東西上一樣,怎麽都拔不起來,連田醫生慈祥的聲音都像是從天邊飄過來的,泛着冷意:“這,有什麽問題嗎?”。
鄒唯默默咽了一口口水,好不容易才把眼睛挪了一個方向,看着病床上的少年,看來只有左策這等美好的少年才能治愈她的心靈了。
“沒,沒有……”,她還哪敢有什麽問題,走到左策邊上想起了什麽,從其他床上扯下一個枕巾在暖水袋上繞了兩圈才放到左策懷裏。
水有點燙,少年那麽嫩的皮膚怕是受不了這個溫度。
弄完,鄒唯就出去找能洗臉的地方了,順便把胳膊也洗一洗。
臉上除了暖水袋的不知名液體還有汗水和髒污,胳膊上也黃一片黑一片紅一片,不知道是髒還是廁所無根水,想想都反胃。
等她出去以後,田醫生終于擺弄完了她的“寶貝”,拄着膝蓋慢慢坐在左策旁邊的椅子上,看着左策懷裏的暖水袋和他逐漸舒展的眉頭又好笑又心疼,低聲的說道:
“臭小子,暖水袋也分人,不扔了?”
接着又拿起手邊的電話,撥了一個很少打的號碼,說了起來。
鄒唯覺得,這個世界可能克她,剛從洗手間洗完了臉和胳膊,腳底下就踩到一個東西,她腳底一滑,就撲在一泊泥水裏。
為什麽說是泥水呢?
這就要從醫務室的寒酸程度說起,醫務室只是一個小平房,在其他高大威猛、科技感十足每一棟層數都達到七八層甚至十幾層的樓面前,像個妥妥的釘子戶。
門前還是石子路,石子路兩旁整整齊齊的種着幾排蔥,竹籬笆旁邊還卧着一只黃色的土狗,在她跌倒的時候還賜了她一眼,接着伸出前肢趴下跟她目前的動作,相似度百分之99.99999。
靠,感覺有被冒犯到。
鄒唯:“……”。
初次穿越被狗欺,這是哪個撲街寫的劇本,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
鄒唯爬起來,把兩塊一個,五塊三個的綠色便宜打火機撿起來,放在兜裏,又去洗了一遍胳膊和臉。
衣服是馬上換不了了,就是洗到胳膊上破了的地方的時候有點疼,鄒唯嘶嘶的又叫又跺腳才又洗了一遍傷痕累累的胳膊。
T恤和褲子都是白的,也不知為什麽這些人要給原主穿白色,多難洗。
這衣服在她身上現在都變成彩的了。
鄒唯感嘆了會兒才往田醫生那裏挪,仔細觀察行進路段是否還存在“行車隐患”。
到了之後,看到田醫生坐在一邊,就把兜裏的打火機掏出來,放在她旁邊的桌子上,扶着桌子哎呀咧嘴的擡腿摸着受盡人間疾苦的膝蓋:“田醫生~是不是丢東西了?”。
老太看了看她眼前的打火機:“這可不是我的,先放這兒吧,也許是哪個學生崽呦,偷偷在我這兒抽煙落下的”。
鄒唯驚了:“您這兒還能抽煙?”。
話音剛落,頭上就挨了一掌。
田老太眯着眼笑罵她:“你這毛丫頭,想什麽呢~我經常在屋裏,她們在我這兒抽煙我也不知道,跟你一樣撿到幾次才知道,我這老胳膊老腿又捉不住人!”。
鄒唯的腦子裏突然就出現了“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這句古詩詞,她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縮着脖子瞅,格外滑稽:“您也?摔倒了?”。
“嗯?你摔哪兒了?”,田老太的目光忽然集中,看向她。
鄒唯沒成想這老醫生還知道關心人,揮了揮手笑的陽光燦爛:“害,沒事兒!就腿上胳膊肘磕了一下,小傷~”。
結果老太恨鐵不成鋼一樣,用手拍了一下桌子:“我是問你在哪裏摔的!”。
“路上”,鄒唯蒙了。
“具體!”
“竹門旁邊的洗手間到這裏的路上……?”
“哎呦,我的蔥蘭啊!”,說着老太就奪門而出,佝偻的背都神奇的直了起來。
鄒唯:“……”,合着我在您眼裏還比不上兩根兒蔥?
手裏的膝蓋,它突然就不香了。
鄒唯一瘸一拐的走到左策旁邊,從他的褲兜裏掏出手機,再捉起他的手解了鎖,去了門外。直接點電話那裏,看到聯系人裏有一個叫李姨的就撥了出去。
她記得這是左策私人司機的電話。
這田老太是個不靠譜的,她很不放心,得找個人帶他去醫院接受檢查。
別以為她不知道,學校就會敷衍人,如果小問題,左策能疼成這樣?
電話接通了——
“喂,您好?”,鄒唯鑒于禮貌,先開了口。
“您好,你是?”,一個很溫和的女音傳來。
“我是鄒唯!左策他身體……”
司機旁邊應該還有一個人,她能聽到一個女人冷漠嘲諷的聲音,“呵,原來是那個傻子,快挂了!”。
“嘟——”
“喂???喂!!!”,溫和頂個卵用!最後一聲喂她幾乎都是吼出來的。
什麽人啊!話都沒說完,就挂了?
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還私人司機!
人渣!
給他司機打完,鄒唯又給他爹、媽、姐……打,好家夥,所有人都在通話中!
鄒唯:“……”。
田老太好像聽到了聲音,邊整理她的“蔥園”邊喊:“別忙活了丫頭!他啊,來我這兒好幾次了!除了上下學接送惹下大亂子給倆錢,幾乎就沒人管他哩……”。
鄒唯把手機放回左策褲兜裏,坐在病床旁邊的木凳上,看着床上臉色蒼白的少年,心裏就好像被好幾只手同時撕扯着,疼的發慌,不是滋味。
她的視線慢慢下滑,滑到張開的兩只手裏。
那裏,空空如也……
是啊,她現在的身份是傻子——
就算她抱着左策沖出去告訴所有人,左策生病了。
別人也只會笑一笑,當作一個無關緊要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