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策·十

策·十

涼風習習,樹影婆娑,天空被染成了橙紅色。

粗壯的大樹後,少年和少女的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風兒微醺,撫動兩人的發,與影子交相呼應。

美得像一幅畫卷。

沉醉了一些人,更溺了一些人。

不遠處,陳立妍靠在樹幹上,一只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裏,另一只手夾着嘴裏燒了半截的煙,清麗的面龐在煙霧裏朦胧不清。

煙籠霧罩間,她的餘光掃向長至腰間的秀發,輕輕皺了皺眉頭,帶出幾絲不耐煩。

時間越長,鄒唯心裏的煎熬就越強烈,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回家後父母拿着成績單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的時候那種心情。

少年沒有回答她,鄒唯也不催促。

從她的角度能看到少年精致的下巴,半垂的眼睫烏黑濃密,鄒唯的視線探向他的眼底,卻看不到任何情緒。

相較于剛才不久的情緒外露,此時的左策仿佛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斂的一幹二淨,整個人呈現一種別樣的冷硬和蒼白。

她很疑惑,為什麽他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不等她猜測,左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她的心直接涼了個徹底。

她只看到,左策嫌棄一樣的撇過頭,抽出手用力的在衣服上摩擦,像是厭惡到了極點。

薄唇輕啓,說出的幾個字就像淬了毒的尖刀,輕而準的刺進她的心底。

“惡心,不要碰”,他側着身子,垂着頭,聲音冷硬,但帶着一絲不易發覺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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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她肯定會發覺,可她腦子裏如今都是惡心這兩個字。

就像是一道重複的魔咒,不斷的響起,讓她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左策的情緒。

以及左策收回手後,脖頸青筋暴起。

鄒唯收回已然空了的雙手,慢慢紅了眼,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膝蓋上,低下頭咬了下唇瓣。

他說她惡心……

那,那之前的所有,又算什麽呢?

鄒唯忍不住苦笑,所以,是同情嗎?或許,同情都說重了這份重量。

更何況,她長得不好看,就算鍛煉這麽久,身材也算不上好,沒有一技之長,也不會逗男孩子開心,他憑什麽喜歡她。

鄒唯看到了地上的螞蟻,螞蟻搬着比自己身體大兩倍的東西,兢兢業業,用盡全力,卻依然只是一只螞蟻,并沒有任何改變。

說來,不過是自以為是,自作聰明,惹人發笑罷了。

她現在很矛盾,心裏既有難受,也有釋然,原來她只是鄒唯,也只是鄒唯,并不是誰的鄒唯。

她和所有人都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他可能還容忍了她很久了,是她沒有察覺。

鄒唯把手放在額頭上,閉上眼,調節情緒,告誡自己,你已經不是表面上的17歲了,你在另一個世界成年了,不要這麽小孩子氣。

她強打起笑臉來,假裝無事發生,拍了拍膝蓋上的土站起來,對還側着頭的少年說道:“知道了,走吧,送你回家”。

就算他拒絕了她,她也想在她在的時候他不出一點意外,輕嗤了一聲,心裏暗道:可笑的卑微。

轉身的瞬間,她的小臂與左策擡起來的左手正好擦身而過。

修長的手停頓在半空,蒼白而無力,想要握住什麽,卻任由它溜走,淡色的唇微微張開,卻沒有聲音,只有眼底的水光悄悄湧現,又倉促的消失。

鄒唯背對着他,什麽都沒有察覺,感受着五月的風撫過臉頰。

送他回家不是第一次了,兩人有時候會一起步行回家,左策在的時候,她就不跑步了。

陪他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的時候,她感覺她能跟他一起走很久很久的時間,卻沒想到,竟然全都是奢求。

這次,他們不再是并肩了,長長的人行道上,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後面,明明只隔了半步,卻像是隔了一條銀河的距離。

鄒唯插在褲兜的手握緊,心裏湧上難以言喻的滋味。

一路無話。

在将他送到家門口的時候,鄒唯目送他離開她的身邊,轉身的時候,感覺眼角有點癢,伸手摸了摸眼角,摸到一手的濕潤。

随手抹掉,鄒唯離開了莊嚴高大的門前,快步跑開,與往日越跑越累不同的是,這次像是感覺不到累一樣,鄒唯不斷的加快速度。

路上的行人和樹木飛速倒退,她的腦子裏不斷的回蕩着少年或生氣,或害羞,或強勢的臉龐。

等到跑回家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才感覺到精疲力竭,進了門還沒來的及擡頭,就被人用力抱在了懷裏。

這個懷抱很溫暖,散發着清淡的蘭花香味,讓她一時愣神,沒有掙脫。

抱着她的人抱着她的頭死死按在懷裏,身體微微顫抖,聲音沙啞的喊着:“唯唯”。

鄒唯從自己的情緒裏出來,不斷的翻找記憶,将男人的清朗的聲音與記憶裏的一個男人對上號。

她拍了拍男人瘦削單薄的背部,從他懷裏出來,看向男人,疑惑道:“爹爹?”。

抱着她的男人愣了一下,雙手捧着她的兩頰,清俊的臉上突然多出兩行淚來,又将她抱在懷裏。

記憶裏,爹爹永遠都是優雅溫和的,從不大聲說話,也沒有很大的情緒起伏,今天卻打破了形象,而這些都是因為她。

在那個世界,她才26,卻已經是孤身寡人,天大的債務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在這裏,她也有她的家人,她有兩世家人。

家的溫暖再次包圍了她。

鄒唯的眼睛也忍不住紅了,也抱着他哭了起來,父女倆在玄關哭成一團。

“像什麽話!”,一道略微嚴厲的聲音響在他們耳邊。

鄒唯從爹爹懷裏探頭,濕着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到一個略為粗犷的中年女人,她穿着西裝背着手,站在客廳,一臉的威嚴,臉上雖然有了歲月的痕跡,卻不難看出,年輕時候應該有很多人追。

鄒唯看向她的腳,如果不是穿着毛絨絨的粉色兔耳拖鞋,母親的形象應該會更完美一些。

鄒母看到阿清懷裏探出的腦袋,視線一直在她腳上,馬上反應過來,不看她重重咳了一聲說:“快進來!要開飯了杵着幹什麽!”。

說完就轉身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商業雜志看了起來。

恰巧,周叔戴着隔熱手套,端出來一盤菜,看到門口的兩人笑着說:“以後啊有的是時間談心,主君和小姐先來吃飯吧”。

鄒家剛搬來Z市,家裏并沒有多少仆人,只有周叔是一直待在鄒家的老人,鄒母和鄒父也跟他比較親近,規矩沒有那麽多。

鄒父用手背抹去眼淚,才輕輕的拍了拍鄒唯的肩膀,擦了擦她的眼角,眼神溫柔:“我們唯唯長大了,快去洗手,待會兒嘗嘗你母親專門給你做的糖醋魚,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鄒父話音剛落,鄒唯耳旁又傳來熟悉的聲音,重重的咳嗽了兩下,很刻意。

鄒父刮了一下鄒唯的鼻子,輕笑着說:“你母親不好意思了,不用理她,你先去洗手”。

飯桌上,鄒父一邊給她夾菜,一邊看向她嘆了口氣:

“半個月前,我和你母親在國外,接到了周叔的電話馬上就訂了機票想要回來,但是當時你外婆正在籌備手術,旁邊離不開人,你能原諒我們嗎?”

歲月從不敗美人,雖然鄒父臉上有了時間流逝的痕跡,卻也因為時間流逝而形成了獨特的人格魅力,眼裏仿若有一片星海,在黑夜裏閃閃放光,帶給人溫暖和安寧。

鄒唯嘆了口氣,才笑着說道:“我從沒有怪過你們,以前,現在,都沒有”,意指從前的那件事。

從進門,她就沒辦法忽略鄒父和鄒母眼底的小心翼翼和歉意。

她放下筷子,雙眼堅定的看着兩人,斬釘截鐵的說道:“爹爹,母親,那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再多來幾次,我依然會那麽做!”。

鄒父被她震了一下,眼眶紅着說:“我們唯唯長大了”。

鄒母眼裏閃過一道光,沒說話。

鄒唯臉紅了紅,時隔多年,再聽到這句話竟然還有點羞澀,她的視線微偏。

餘光掃到了鄒一身上。

一向只要她進門,就格外能鬧騰的人,這會兒竟然只是在安靜的低頭扒飯,異常沉默,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她的視線又放到右側,鄒父和鄒母安靜的吃飯,并沒有對鄒一的異常說什麽,像是習慣了的樣子,怎麽回事呢?

鄒唯看了鄒一一眼,她得找她談談。

吃了飯,鄒唯洗了個澡後,才穿着睡衣走到鄒一的卧室門前,輕輕敲了兩下,沒有動靜,正待再敲兩下,護工從門裏出來。

右手食指比在嘴中央:“噓”。

鄒唯點頭示意,等她把門關上,才聽到護工輕聲說道:“睡了”。

鄒唯怔了一下,她洗澡出來還下意識看了下表,她沒記錯的話現在應該才九點半。

按以往她那個腿瘸了都恨不得竄上天的性子,這麽早就睡了實在是蹊跷。

鄒唯跟護工客套了幾句,就打算回房間,在路過原來的房間的時候,還想起自己曾經的糾結。

造化弄人。

可當她把手放在門把手的時候,又有一股力量阻止了她,這次不是因為不安,而是因為他,左策。

房間裏,滿滿的都是有關他的回憶。

鄒唯嘆,終是松了手。

讀者:你知道死怎麽寫嗎?

作者(頂鍋蓋):我,我,我回來放個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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