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心裏正有些不安，但西岸渝一低頭，目光便落在了在碗中擠擠挨挨着的一個個五顏六色圓潤可愛的湯圓上，這一下就移不開了。

他拿着勺子舀了最胖最好看的一枚湯圓放進嘴裏，眼睛一亮，酸酸甜甜的山楂餡，西岸渝幸福的微微眯起眼，吃着嘴裏的，眼睛開始瞄着碗裏的，琢磨着下一個該從哪個顏色的下手。

等他吃完半碗湯圓，正準備找水喝的時候，發現原本坐在他對面的陸千映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他的身邊，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在永溪城，以陸千映的地位，即便是臨時要定酒樓的位置也是最好的。他們現在所在的三樓臨窗的雅間位置和視野俱佳，往窗外一看便能将整條繁華街道的美景盡收眼底，遠眺還能望見天邊連綿起伏的山脈。

此時陸千映距離西岸渝很近，近的能看清陸千映那淩厲的丹鳳眼此刻微垂，呈現出一種柔和的線條，幽黑的眸子被街道上璀璨燈火映的仿佛泛着粼粼柔和星光的湖面。

西岸渝眨眨眼，剛才的一切便仿若錯覺，陸千映又恢複了那副冷峻的模樣，淩厲的丹鳳眼一挑，黑眸中的燈火便消失殆盡。

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拿起一盅酒，晃了晃，“渴了？試試這座酒樓聞名遐迩的桃花釀。”

桃花釀？

西岸渝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接過杯子，陸千映手卻躲開他的手，不由分說的一把将人攬的更近了一些，端着杯子湊近了西岸渝的唇邊。

西岸渝輕輕嗅了嗅，清甜的桃花香溢滿鼻端。

他低下頭，本打算淺啄一口，陸千映唇角忽而浮起淡淡的惡劣的笑意，微微一使力灌了一大口酒進他的嘴裏。

西岸渝：“噗咳咳咳咳！”

西岸渝被嗆的拼命的咳嗽起來。

很好。

明天有裝病罷工的理由了。

他這裏咳個不停，眼淚都被嗆出來了，陸千映卻終于發洩了積攢了良久的不滿而笑的甚是開懷，将人攬進懷裏輕拍着背，難得柔聲安慰勸哄。

然而西岸渝咳嗽的耳朵嗡鳴，壓根沒聽見陸千映說了什麽，等他咳嗽稍稍緩解，耳朵恢複的時候，聽見的就是一陣上樓梯的聲音，接着房門被打開，一名親随上前複命：“主上，屬下到楸意居的時候，今日的雪花酪已售罄。”

陸千映收斂笑意，無所謂的揮了揮手，另一手仍舊輕拍着懷中輕咳的西岸渝。

西岸渝剛聽說雪花酪賣完了，一擡眸就見仙人的身影出現在對面座位上。

仙人正悠然的拿着一碗雪花酪慢條斯理的吃了一口。

而仙人的身後，是堆成一座小山的雪花酪在空中飄飄搖搖，仿佛在跟他問好。

西岸渝：“……”

您貴庚？

—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眼看着天氣轉暖，卻又忽然來了一場大雪，天一直陰的很重，冷沉沉的。

不過這并不耽擱永溪城的達官貴人們享樂，夜晚的春風樓喧嚣如故。

而與前院相比，今夜的後院卻格外安靜。

寧照和玉清霜帶着人等在大敞的後門處，不久，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下，一行人從馬車中出來，為首的正是五日前奉皇命親自前去處理一些“髒活”的陸千映。

作為西秦掌管情報、暗殺以及各種陰謀的組織流影的首領，陸千映少不了需要親自替皇帝暗中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任務，游走于黑暗、血腥之中。

寧照上前剛要開口，看到陸千映身上散發着洗不去的血腥氣，全身都是煞氣，令人忍不住想要退避。心中不由一緊，頓時吞下了要說的話，低下頭放輕了呼吸和步伐，做恭敬狀默默跟在陸千映身後，來到了陸千映的書房。

在房門口，陸千映便由親随服侍着脫去了靴子和大氅，踏入鋪着柔軟地毯的房間後，扯了扯領口，兩枚珠圓玉潤的白玉扣被扯掉，松開護腕，将腰帶扯下丢給親随，撩袍在圈椅上落座，親随奉上洗手用的清水和熱茶。

淨了手，将手帕丢在水裏，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緊繃的面部線條這才稍有緩和。

他抿了口熱茶，看了眼寧照和玉清霜。

眼神沉冷，湧動着殘餘的殺意和危險，幽暗的透不進一絲光。

寧照默默後退了一步，反倒是不聲不響的玉清霜态度坦然，照例彙報了一番這五日收到的各種重要情報。

最後，玉清霜道：“季夜雲快來了，再過半個月便會到永溪城。”

陸千映靠坐在圈椅裏，雙臂搭在扶手上，聞言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時小橙呢？”

玉清霜沉默了下才道：“今日早早便入睡了。”

陸千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他這幾日可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玉清霜又沉默了。

寧照卻像是抓到機會告了個黑狀：“他這幾天吃的香玩的好，依舊沒心沒肺，沒有提主上一句。虧得主上之前抽出時間帶他到城中各處游玩，還縱容的放松了學習的強度，真是個榆木疙瘩。”

陸千映剛剛有所緩和的臉色頓時又繃了起來，甚至越來越臭。

見狀，寧照唇角微勾。

他每次看到那個家夥心裏都格外不平衡，自己這麽多年為情所困，憑什麽那個小子一天天無憂無慮的傻樂？

這愛情的苦，也該讓他嘗一嘗。

想到這裏，寧照道：“不過，按照主上的要求，他倒是能夠勉強彈奏一首曲子了。字有的雖然不會寫，但大部分都識得了。屬下認為，有一個辦法也許能夠讓他開竅。”

陸千映看向寧照。

寧照輕咳一聲，看向別處躲開陸千映的目光：“就是，讓他看一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很多人都是這麽開竅的。”

陸千映眉頭微擰。

玉清霜的表情頗有些……一言難盡，但什麽都沒說。

寧照看看陸千映，“主上，還有半個月……我準備了許多如今賣的正好的話本，可以交給……”寧照看了玉清霜一眼，“和時小橙相處的好的那群人。”

玉清霜：“……”

陸千映沉默片刻，最終放下茶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揉了揉眉心：“去辦吧。”

—

這兩日來，西岸渝基本上連房間門都沒出，懶洋洋攤在床上輕輕晃着腳丫，手捧着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床邊的矮幾上還放着一摞，都是這幾天樓裏衆人傳閱的話本。

話本裏面情情愛愛纏綿悱恻，大部分是男風的，西岸渝看的悠然自得。

如今正看到主角們纏綿悱恻，西岸渝輕晃的腳丫都停頓了一下。

“=￣ω￣=哇⊙⊙！哦~”

翻過幾頁之後，西岸渝心滿意足的笑着往下看，腳丫又開始晃了起來。

幾日沒見的雲臨君出現在房間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他挑了挑眉，閉上雙眸，片刻又睜開，看向一會兒傻樂一會兒緊張一會兒開心的西岸渝，合上折扇，在手心輕拍了幾下，眸光浮動，唇角漸漸漾起笑意。

折扇輕輕一揮，身影消失在原地。

西岸渝全神貫注，沒發現雲臨君來過，手中這本書已經看到大結局部分了，童話一樣的愛情故事，結局當然也是完美的。他現在看的就是兩位男主角突破阻礙風光大婚，還有最後兩頁就完了。

他美滋滋的看着，看完了兩頁大結局，然而話本并沒有完，後面又多出了一頁。

西岸渝不以為意，只以為紙張薄剛剛少算了一頁，便接着看。

“一年後……”

主角是替身？因為另一主角的白月光身份低微所以和主角在一起是看他和白月光長得像且家世顯赫？主角一年後被關在地牢中，而白月光占用了他的身份地位財富和家人，和他的夫君兩人開始了美滿幸福的生活，主角最後在暗無天日中悄無聲息無名無姓凄慘死去？

西岸渝看完最後一個字，捂住心口。

被狠狠創到了。

确認後面沒有了，扔了話本氣的在床上打了個滾。

不對。

如果沒猜錯的話，傳閱這些話本難道不是為了……

之前看的那些明明都是大團圓結尾。

他随意摸到一本話本，打開接着看。

半天後……

西岸渝徹底攤成一張魚餅。

快被創死了。

起身氣呼呼的來回走了兩圈，扔了剛看完的書，憤憤不平：“果然長得好看說話還好聽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一轉身，卻見仙人老神在在的坐在老位置，品着香茗，搖着折扇，一派閑适，那微微颔首的動作，似乎在表示贊同？

嗯？

想到最初那似乎是多出來的一頁，西岸渝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假裝沒看到仙人，向床邊走去，拿起一本沒看過的，一邊翻一邊嘟囔：“果然山盟海誓都是騙人的！”

微微側過身，餘光瞥見仙人确實在微微颔首。

“深情款款都是假的！”

仙人繼續颔首。

“甜言蜜語都是編的！”

仙人喝了口茶，似乎十分欣慰。

“啪”的一聲，西岸渝卷起書本毫無預兆的一臉憤然重重拍了下床柱。

餘光中仙人被吓了一跳，端着的茶水差點灑了。

哼哼~

誰讓你經常突然出現吓我？

西岸渝忍笑繼續演：“可惡！”

但只說完這兩個字他就忍不住了，背過身笑了會兒，才收拾好表情，側身踱步，忽然做恍然大悟狀：

“怪不得樓中忽然開始傳閱這些話本，大家還都如此欲罷不能，原來是為了杜絕戀愛腦，讓樓中衆人以後不為情所困耽誤差事。”

西岸渝點點頭：“不愧是樓主，果然深謀遠慮。”

餘光瞥着仙人微妙的表情，西岸渝背過身，唇角微勾。

他邊算着自己接下來能有幾日清淨時光，邊扒拉扒拉剩下的書，打算再接再厲，“再看看~”

說着，挑了一本出來，抱着軟枕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沒骨頭似的的靠在床頭，一邊吃點心喝茶一邊接着看。

帶薪看話本的機會，自然不可錯過。

也看看這麽多原本是絕美愛情的書，仙人到底能編出多少花樣BE結局來。

雲臨君放下茶盞，仔細打量了西岸渝片刻。

“……啧。”

—

七天後，季夜雲還有五天到永溪城，春風樓安排西岸渝做登臺前的最後一次練習。

盛裝的西岸渝耀眼奪目，美的令人心馳神蕩，驚為天人。尤其今日他神色中多了一絲憂郁，更是我見猶憐。

西岸渝瞟了眼悠閑坐在觀看最佳位置的欄杆上，好整以暇看向這邊的罪魁禍首雪花酪仙人。

話本全看完了。

仙人筆下的愛情太——恐怖到不可名狀。

san值狂掉。

仿佛故事裏的怨魂們都從書裏出來把他感染了。

西岸渝神情恹恹，敷衍的糊弄完了一首曲子。

但是已經沒有人在意曲子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的看着西岸渝。

陸千映想到，被獻給季夜雲當日的西岸渝是這般模樣，巨大的不甘如浪潮湧上心頭，眸色由冷漠隐忍到灼熱，一瞬間的猶豫遲疑一閃而過，繼而灼熱被澆滅隐沒于深沉黑暗中。

陸千映斂眸，面上閃過一抹狠厲。

好的東西，自然人人想據為己有。

隐忍到極致，便對自己的處境更恨，野心更加旺盛，目标更加堅定。他眼神更加晦暗和冷漠，令人看不透。

這般掙紮猶豫又下定決心後，看向西岸渝的目光，便沒有之前慢慢來的那種和緩隐忍了，反而藏了危險的迫切，整個人身上散發着一種野獸看着獵物的危險氣息。

而西岸渝看他的目光，是那般——平平無奇，和看寧照等其他人的時候沒什麽不同。

這更激怒了他。

但陸千映強忍了下來，面色愈發平淡。

不動聲色的讓人去帶西岸渝到他的房間來。

陸千映備了一桌子好菜，一邊出神的看着燈火一邊喝酒，眸色深的可怕。

回想今日西岸渝的樣子，陸千映用簽子挑動了下燈花。

那樣的神情，像是……受了情傷才有的。

難道，那些話本當真令榆木腦袋開竅了？

喝了兩壺酒，才響起敲門聲。

微醺的陸千映披散着長發，穿着一襲暗紅色寬大寝衣，領口随意的敞着，暖黃燭火中，慵懶而魅惑撩人。

雲臨君坐在窗邊八仙桌邊，一邊喝茶一邊輕搖紫金折扇，如同坐在戲園子裏準備好戲開場的看客，悠然自得。

陸千映一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壓抑着那頭狂躁的猛獸，一邊看西岸渝有一下沒一下的吃菜。心中的那頭猛獸嘶吼着急不可耐的想将面前的獵物撲到撕碎吞吃入腹，冰冷的理智卻令他維持着懷柔的策略不想将人吓跑。

終于，他忍不住将西岸渝攬到身邊，看着西岸渝有些憂郁的模樣心中竟然升起無限憐惜，湊近西岸渝跟前，溫聲軟語，傾訴衷腸，深情款款。

西岸渝看着陸千映這張英俊的臉，還有現在這種表情和姿态，無比動聽的情話，逐漸和話本上的渣男們對上。腦海除了原本陸千映和時小橙的劇情，還不由得閃過話本後續中一百零八種陰謀詭計和悲慘結局，周圍仿佛又飄來一堆怨念。

鹹·封心鎖愛·魚緊抿着唇，面無表情看了陸千映一眼，垂眸低頭向着桌上那盤黃豆焖豬蹄伸手。

陸千映眼睛一錯不錯的看着美豔不可方物的西岸渝，酒精作用下眼神絲毫不加掩飾，此時此刻他願意縱容眼前人的一切，甚至以為西岸渝要直接用手拿着豬蹄啃，也覺得即使如此粗魯的行為也格外可愛。

卻見西岸渝擡頭看向他，手微微揚起，将手中的大豬蹄子朝他丢來。

怨念與豬蹄齊飛——

“啪！”

距離過近，豬蹄拍在頭號大豬蹄子陸千映臉上，湯汁四濺。

陸千映：“…………？？？”

怨念消失，西岸渝頓時神清氣爽，卻仍舊抿唇看了陸千映一眼，趁陸千映沒反應過來，起身摔摔咧咧走到門前，甩門溜了。

雲臨君飲盡杯中香茗，折扇遮住下半張臉，看着西岸渝離去的方向，眼底笑意浮動，身形隐沒消散。

西岸渝回到自己的房間，伸了個懶腰，往床上一趴，抱着軟枕蹭了蹭，渾身舒泰，困意襲來。

他本來是笑着的，下一刻看見突然出現在他房間的雲臨君，當場表演了一個笑容消失術——仙人編的那些不可名狀的結局帶來的恐懼在他眼裏一閃而過。

噫！可怕可怕。

腦袋一扭，面朝裏趴着睡着了。

雲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