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作
合作
徐寧妄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幾步便跨到了院子中間。
衆人驚慌之際,隋霜臉上卻是一點意外也是沒有的,她笑了一聲,反問道:“娘子姐姐?”
隋霜招了招手,下一刻,剛剛侍女百般叫喊也不應聲的護院便全部出現,将徐寧妄牢牢圍住。
徐寧妄提着刀,直視隋霜。
兩個人隔着重重的護院,對視的那一眼像極了前世最後一次,屍山血海下的對望。
隋霜心裏萬般的滋味,看着對方的一身喜服,輕輕說了句:“果然啊,你還是穿紅衣最好看。”
徐寧妄之所以剛剛開始還在僞裝,卻在出手之後轉頭殺她,是知道了自己帶着前世痕跡的身手,瞞不住身份。
而隋霜不同于上輩子的反應,見到徐寧妄臉的時候,動了殺心,什麽都不記得的隋霜定然也是不會有這樣的動作。
鬥了七年的宿敵,他們彼此都太熟悉。
隋霜在賊人上來的時候,壓住後院的人,就是為了讓徐寧妄出手。
徐寧妄殺人成功的下一秒,就轉過來殺她,也是明白自己是中了計。
府中的護院攔不住戰場上厮殺的狼王,隋霜看着護院被他三兩下打倒在地,轉而,院中站着的就只剩下徐寧妄一個人。
頃刻間那把刀便抵在了她的咽喉,動作和自己剛剛指他時一模一樣。
适方時,徐寧妄才開口:“隋霜,你縱有卧龍之才,也攔不住我的刀。我送了你第一回,那今天就來送你第二回。”
隋霜低頭看着眼下的刀,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是真想殺徐寧妄,同樣的,徐寧妄也是真的想殺她。
但她沒有半點的恐懼,她擡起手,左手握住了要殺她的這把刀。
纖細的手指微微收緊,鮮血便順着刀柄流了下來。
徐寧妄皺眉,因為他的左手也流了血,而這個傷口的位置,和隋霜的傷口別無二致。
隋霜無視氣壓驟降的徐寧妄,轉了轉身,讓他看到自己胳膊上的傷口。
正與剛剛那賊人傷他的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隋霜那雙清亮的眼睛彎了彎,這才慢悠悠地唱念起剛剛喜婆的那一句:“從此與君同死生,有情人啊重聚首,恩恩愛愛到白頭。”
剛剛徐寧妄被擦破手臂的時候,隋霜便立刻覺得肩膀一痛。
顯然,她不應該有這樣的傷口的,她受傷,是因為徐寧妄出現了傷口。
這種聞所未聞的事情,雖不合理,但是事實如此。
隋霜知道府院擋不住徐寧妄,本想拖住他再調人過來,卻不成想這莫名的聯系給了個拿捏對方的契機。
于是她直接用自己試出了答案。
果然,她的猜想是對的。
隋霜發現這事的時候,便緊急去找了剛剛的喜婆,可是真正的喜婆這才趕來,而假喜婆卻是不見了蹤影。
此人來無影去無蹤,将人找到不知何年何月。
現下的結果便是,前世的宿敵今生共同歸來,卻将兩條性命栓在了一處。
互相攀咬了七年,鬥了整整七年的宿敵,如今少不得對方了。
兩人僵持不下,就在此時,外院來人一聲傳報,打破了平靜。
“太子殿下到——”
*****
隋霜遠在邊關吃了多年的風沙,為山河耗幹心血,為這個國家傾盡所有,她不求榮華加身,只求百姓安泰。
可是這個國家的上位者,自己名義上的丈夫,穩坐高椅的第一天,卻是直接殺了自己全家。
得到噩耗的那一天,她在邊關打了一宿的仗,舉家亡殁的消息被瞞得天衣無縫。
若不是那逃出的家仆遠赴千裏帶來一封血書,怕是過了孝期她還蒙在鼓裏。
隋霜抖着手展開去看,只有父親的幾個潦草血字。
“吾兒體弱,切莫傷心。”
上輩子,她老老實實地遵照着這個世道的規矩,除了那次逃婚,再無半點出格之事。
要她嫁人,她便嫁了。
要她本本分分做她的太子妃,縱使太子不喜,從未踏足她的院落,她也規規矩矩地守在府中。
縱有萬般韬略,也甘願受困于內宅。
直到師兄不清不白的被難民分食,直到師父為國身死,她才從深宅中走出。
與那太子李程,他二人本就無甚感情,他心另有所屬也好,改立他人為後也好,都不是什麽大事情。
她護的是萬民,忠的是天下,竭盡全力去守的是國家。
可李程這個君,卻不愛惜百姓,不珍惜良臣,只知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薄情寡恩,忘恩負義。
隋家最小的孩子才年僅三歲,只會揪着她的衣角喊小姨。
她怎能不恨。
隋霜壓下了嘴裏的腥甜,一同壓下這滔天的恨意。
她冷靜地遣散了院裏的人,而徐寧妄也去了別處,這才恭恭敬敬同進來的李程行禮。
來人玉冠華服,尊貴非凡,手擺了一下,旁邊跟着的太監便尖着嗓子開腔。
“剛剛那賊人,是大理寺跑出來的兇賊,正趕上今兒丞相府大辦婚禮。便想先來這裏避風頭,沒成想被府兵發現。怕是昏了頭了,竟是跑到了小姐院中。您吶,切莫驚慌,這不,太子殿下到了,定是不會讓您受了委屈。”
那可不是什麽兇賊。他的身手不像是野路子,招式之間雖然可以隐藏,但隋霜和士兵打了多年的交道,一看便能看出是行伍出身。
且雖說是兇賊,但來了卻是直接将丫鬟打暈,沒有逢人便殺。明顯有自己的目标,沖着的就是屋子裏的自己和徐寧妄。
而今的這場說是意外的行刺,上輩子也是未曾出現過的。
是誰打破了既定的軌跡,又為何這樣做。
太子上輩子從未正眼看過她一次,如今卻是抛卻應定的未婚妻來到這裏……
隋霜幾乎立刻肯定下來,他也如自己一樣,記得上輩子的事情。
她不着痕跡地看了太子一眼,怕是找到此次意外的主謀了。
“淺露。”旁邊的太子走上前來扶她。
隋霜壓住了嘴角的冷笑,後退一步錯開距離,回答:“太子自重。臣女叫隋霜,閨閣小字還是不要貿然提起為好。”
太子看着眼前的女人,她還是那樣的柔順,那樣的溫婉,這就是自己上輩子的妻子。
一身的病骨,今日的喜事穿了最濃烈的顏色。
她上輩子是否像如今這樣,為他穿過這樣動人的喜服?
他有很多話想說,想告訴她,他後悔了。想告訴她,她死之後,他才發現他喜歡的是她。那所謂的青梅竹馬不過是個念想,唯有隋霜是心底的月。
李程幾次開口,又不知道從何處提起,只想要拉住她柔軟的手,吻她冰涼脆弱的頸項。
他這樣想的,也想這樣去做。
可是剛剛擡手,隋霜便不動聲色的收起了自己的手腕。
她恭恭敬敬的說:“太子若是無事,臣女便先行離開了。臣女的夫婿還在等着。”
李程這樣聽着,只覺得心裏被刺了一刀,更加心痛,他顫聲詢問:“為何,為何成婚?”
隋霜微微低着頭,掩蓋住她眼底的情緒,只溫聲說:“家父之命,不得不從。”
隋霜像盞漂亮的美人燈,一舉一動都是規矩,言語行動都是無害。
她恭敬又似乎看透了點兒太子的心思,含羞帶怯的與最尊貴的太子拉開距離。
端的是最柔雅的姿态,頂柔順的氣質。
她心裏想着。
我要廢了你的太子之位。
要你五馬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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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禮制,太子殿下進閨閣,如何也是說不上合禮的。
故而太子很快離開。
隋霜站在看着他們離開,眼神立刻冷了下來。
她轉頭,對着不知何時出現的徐寧妄說:“徐寧妄,合作麽?”
這李程今日來攪局,是也記得上一世的事情。那麽上輩子的許多把柄,這一世便不能直接抓着去報複他。否則,非但不會成功,還會讓對方找出破綻。
皇室□□有三個皇子,二皇子殘疾,三皇子癡傻。這個來自九年後,本就風頭無兩的李程,這輩子地位只會更加穩固。
要拉他下馬,絕對不是易事。
徐寧妄一雙綠眼睛幽幽,問:“哦?為何?便是沒有你,我也拿得回自己的東西。”
隋霜走過去,手輕輕撫上對方的前襟,她猛地一推。
縱是她的力氣再大,推倒一個能頃刻間殺人的猛獸也是不可能的,況且隋霜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不成想,徐寧妄卻是直接被她一下子推到了喜床上。
隋霜欺近他,單手拽着他的馬尾,逼着他昂起頭。
笑着說:“啊,果然啊。你受傷,我受傷;我疼,你也疼。”
“不瞞徐将軍,隋某自幼身中奇毒。若是不喝藥壓制,每半月便要受一次蝕骨剜心之痛,算一算時日,正是此時了。”
隋霜慘白着一張臉,咬牙切齒卻還在微笑,她揪着對方,逼着他靠近,說:“我自幼至今,便希望有人能同我感同身受。不想今日,能和你這禍害分一分我的難過。”
徐寧妄猛地翻身,兩人位置颠倒。
他疼得一張臉都是白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隋霜在下,身上萬般苦楚,骨頭裏好像有無數只千足蟲在鑽,她哆嗦着出了一口氣,說:“對,縱是只有你自己 ,想要拿回當初的一切自是易如反掌。”
“可是徐寧妄,你忘了麽。可是徐寧妄別忘了你在我手裏連丢七城。只要我在一天,你別想爬出我北陵的地盤一步。”
徐寧妄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窒息感立刻傳來。
“我現在就殺了你。”
隋霜受制于人,卻昂起下巴,那雙眼睛勝券在握。
你殺啊。
我們同生共死。
她看着這雙明亮的含着血光的綠色,感受了無法言說的戰栗與瘋狂。
隋霜忽的支起身,咬上了對方緊抿的嘴唇。
那天誰也沒喝酒,可是卻比喝得伶仃大醉還要放肆。
他們掙紮着,制衡着,彼此都狼狽不堪。
疼痛與快意在熱浪裏翻滾,紅帳中的共鳴與靈魂契合不可言說。
徐寧妄喘着粗氣,說:“好啊。我們合作吧。”
我助你廢了太子。
你助我回歸榮華。
他們擁抱在一起,口裏說着合作,心裏卻想着。事成之後,定要找到法子,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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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天光大亮,侍女不小心瞄到隋霜頸窩處的齒痕,羞紅着一張臉,小心翼翼的給她梳頭。
忽然前廳來人,說是有要事。
隋霜走到正廳,便看到昨天太子身邊的太監,樂呵呵的坐在主位。
這太監看到她之後先是左右問候,事事都關懷到了,這才說起正事。
他一抖落聖旨,尖着嗓子叫道:“朕近日來,身體乏匮,恐諸星不利,丞相隋柏涵之女隋霜,才敏柔嘉,命數溫旺。特派隋霜領欽差之職,前往西南吳邑城,祈福祭天。”
隋霜行禮接旨。
吳邑城啊,她師兄死前的地方,不正是吳邑城嗎。
她刺向太子的第一刀,就從這裏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