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難民
難民
隋霜大婚第二日領旨,當日就在自家老爹的千叮咛萬囑咐中,出發前往吳邑城。
從京城取道,一路向南走,約莫半月有餘,便出了滿是權貴的京都,過了最富庶和繁華的柳江附近。
而後他們的行程每過一天,馬車車輪行過的土地便要比之前的黃上一寸,而遇到的難民又多上一片。
越走越荒,連官道都崎岖難行,間有一兩道高低不平的裂痕在其間。
難民向北,車隊往南。
見到車隊後,就會圍擁上來。
“行行好吧,貴人們,求求了。我們快餓死了。給點吃的吧。”難民們哀嚎着,跟在離這架華貴的馬車不遠不近的一個距離。
期間不乏餓紅了眼的青壯男人想要上來哄搶,卻又忌憚着這些亮出刀鋒的護衛。
一時間兩方僵持,達成一個詭異的平衡,在官道上緩慢行進。
“停車。”隋霜命令馬車停下,撩起車簾慢慢走了下來。
春桃趕忙過來攙她,看了看難民,又看了看她,皺着眉毛問:“小姐,咱們還救啊?”
這一路以來,他們遇到了不下四波的難民,少的時候十幾人,多的時候上百。每遇到一次,隋霜就會叫人停車,接着開始布施。
“大小姐,這次的難民太多了。咱們帶的糧食怕是不夠分的。”侍衛長也過來勸說。
他們每到一個城市,就會在這個城市中大量采買以做補給,遇到難民以後,就會連布施的份也一齊買上。
可是如今越發荒涼,一來是他們采買困難,所以自己的幹糧也在減少,二來是下一座城池他們能多久到,到了又能補給多少也是未知。
侍衛長不贊同地說:“小的知道小姐是心善,可是咱們也要考慮自身不是。這次的難民太多了,足有兩百。咱們救不過來的。”
他這麽說着,邊将整把刀抽了出來,站在了隋霜的身前。
難民人數雖多,卻不成氣候。只要隋霜一聲令下,他們就能打散這群攔路的餓鬼。
隋霜一張臉無悲無喜,看不出什麽情緒,說:“布施。”
“什麽?”侍衛長難以置信地轉身。
整個難民群躁動了一下,又很快安靜下來。
隋霜輕輕走到了護衛長的身前,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說:“我糧食還有一些,但不多。既有兩百人,那應當是一個村子的。糧食先分給幼兒、女人和老人。剩下的再按家按戶分給男人。”
她的話說完,整個難民群再次躁動了起來。
女人慶幸又感激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要是随便分的話,他們指定是搶不過這些男人的,因這原由,也有的男人憤憤,質問道:“憑什麽?明明我們活下去才最有用。”
隋霜站的位置離整個難民群很近,她擡眼看了一下說話的人,回答道:“在我這裏,誰活下去,都有用。”
她将侍衛長的刀拿過來,放在手裏掂量了兩下,漫不經心地說:“哄搶者,除老幼婦孺外,株連滿門,皆殺。”
周遭的風聲好像都連帶着一停。
剛剛蠢蠢欲動的男人們又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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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足了他們自己的幹糧,以及防備不時之需的那份。剩下的便讓難民們排好隊,一份一份的分出去。
隋霜摘了身上的大氅,将衣服遞給春桃。
春桃不太樂意的接了過去,絮絮叨叨了幾句,小姐你明明自己坐馬車坐得吐了幾次,身子還虛着,怎得又要幹活,難民有的怕是有疫病,要是傳染上就不好了。
隋霜只當聽不見,和幾個侍女一起分食物,她穿着身白裙子,也不覺得髒累,遇到了孩子生病還給孩子塞顆藥丸。
難民人多,即使是想不動地方的在原地布施,随着前面的人越來越多,也是不大可能的。隋霜不可避免的離整個侍衛隊遠了些。
藏在幾個女人身後的男人悄悄探出了頭,就是他剛剛開口質問隋霜。他本來是想搶這幾個女人的糧食,卻不成想抓到了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
男人甚至聞到了這個千金小姐身上的淡淡香氣,他心底一動,惡向膽邊生。眼看伸手就能抓到這個女人了,他壯着膽子嚎了一嗓子:“都別動——————————!”
那個動字由高到尖銳,破了音兒。
那只要碰到隋霜的手就這麽掉在地上,滾了灰。他呆愣愣收回手腕,才想起瘋狂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啊!”
這時,不知何時站在隋霜身後的徐寧妄甩了甩刀上的血水,将刀收回了刀鞘。
侍衛長姍姍來遲,驚疑不定的看向自家這個說是癡傻的姑爺,剛想彎腰告罪,就被隋霜阻止,她說:“不是你的錯,我心裏有數。”
徐寧妄将男人踹出了人群,看了她一眼,說:“你哪是心裏有數,你是知道有我。”
隋霜回他:“對,知道你不會讓我受傷的。”
徐寧妄沒想到她就這樣承認了,被噎得一愣,不知道說什麽了。遂再次踢了踢這個快昏死過去的男人,問:“這個人怎麽辦?”
“殺。”她說。
男人哀嚎着,祈求着,想要抓住隋霜的裙擺,他嚎啕大哭:“求求您,求求您。我知道錯了,您給我們吃的,不讓我們餓死,您是心善的。您好人有好報,求求您,饒了我,饒了我……”
隋霜歪了歪頭,一點點抽出了他抓着的那點裙擺。
男人驚恐至極,他開口,話沒說完,随着那點裙擺抽出,他的人頭滾落在地。
噴出來的血濺在隋霜的白裙上,她連眼睛都沒眨。
這人死後,有長者出來澄清,他是村裏的惡霸,逃難的時候只顧自己,跟他一起出來的人都已經餓死了,沒有能株連的人。求隋霜開恩,不要怪罪他們。
此番下去,難民群再不敢造次,彎着腰領着糧食,三五聚在一起趕緊吃完。
只剩下一個和尚打了個佛號,走到了隋霜眼前。
剛剛被人群掩着,看不到他。如今人散開,便只留下他還在這裏。這僧人黝黑瘦削,一雙眼睛卻是幹淨極了,他說:“施主可想過,你布施的糧食只有一點,也許并不夠救他們的性命。”
隋霜反問他:“那我要因為救不了一生,放棄救他們一時麽?”
和尚不答,又問:“施主既是救人,又為何殺那男子?”
“因為該殺。”隋霜說。
和尚神情越發的慈悲,說:“施主雷霆手段,慈悲心腸,大善。不知可否給貧僧一塊餅啊?”
隋霜點點頭,轉頭吩咐:“春桃,給他。”
春桃依言遞過去,和尚卻是擺手拒絕:“要施主親手給的才行啊。”
他那雙幹淨的眼睛看着隋霜,好像洞穿了她的前世與今生,帶着佛的憐憫與悲哀。
隋霜卻笑了,她說:“我聽聞世有苦行僧,他們相信世間的苦難是有限的,故而終生祈禱,終生承受苦難。因為只要他們承擔多些,衆生便可承受少些。苦行途中,向路人乞食,既是修行,也是為布施者承擔她的苦難。①”
隋霜示意,讓春桃将餅塞到苦行僧的手裏,說:“您去承擔別人的吧,我的我要自己來。”
徐寧妄的視線追着隋霜,微微的出神,看着她微微彎腰,送別僧侶,盤在細瘦手腕上的佛珠輕輕晃動。
而就在他的視線之外,混雜在難民裏的十幾個人卻向他看了過來,并掏出了懷裏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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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
徐寧妄帶着一身的血腥氣一撩簾子邁了上來。
“你就不知道洗幹淨了再上來麽?”隋霜被他熏得皺了皺眉。
剛剛殺完人的徐寧妄摸了摸鼻子,又故意往她身前兒湊了湊。
隋霜也不指望這個混賬能真聽她的,白着一張臉小聲抽氣,說:“嘶,這是第幾波了?”
“第六波。”徐寧妄回答,繼而他又調侃道,“你那個丈夫是真希望我死啊。”
“別說的這麽惡心,幹我何事。”隋霜可不認這筆賬。
他們南下一路,遇到了六波殺手,這六波殺手無一例外,擊殺的目标都是徐寧妄。
如果是因為祈福之事來的,那麽最應該殺的是隋霜。可這群人的目标從未變過,徐寧妄的身份尚且沒有暴露,能拉的仇恨只有太子李程一個人。
大婚當日他派人行刺,南下途中動作不斷也不奇怪,況且當初祈福一事委派得蹊跷,很難說沒有李程的手筆。
可這李程要死要活,卻不幹她的事情。隋霜踢了踢腳底下的醫藥箱,說:“過來,給我上藥。”
他們兩人共感,還共用一條命,一個人受傷,另一個人也會在相同的位置出現傷口。
徐寧妄剛剛後肩挨了一下,她的後肩也就受了一刀。
徐寧妄不樂意,又将醫藥箱踢了回去,說:“自己找大夫,莫要拿我當下人使喚。”
隋霜冷笑一聲:“出去了傷口我怎麽解釋,況且這大夫剛剛給你包紮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傷口。”
徐寧妄又默默把箱子推了回來,打開,埋頭拿藥。
隋霜皺着眉解開衣服,随口陰陽他:“前幾次都毫發無傷,這次卻被砍中肩膀,看來許大将軍功力大不如前啊。”
徐寧妄拿着金瘡藥的手一頓,沒好意思說自己确實是當時走神了。擡頭手剛動,就被裸||露的白皙肩膀晃了眼睛,手一抖,剛拿的藥又掉回去了。
他坐在原地,震驚,沒敢動,問:“你、你怎麽脫衣服啊?”
隋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一個字都沒說。
但是徐寧妄覺得這人在用表情罵他:別他媽裝純。
他只覺理虧,又摸了摸鼻子,只好小心翼翼給人上藥。他們行兵打仗,受傷多也就久病成醫,包紮個傷口不是什麽大事。
這傷口不深,就是劃得有些長,在自己身上不以為意,在隋霜身上确實看着吓人極了。
紅豔豔的一大長條,皮開肉綻,還滲着血。
徐寧妄不自覺的放輕,皺着眉給她上藥,手不可控地碰到了她周圍的皮膚。
又滑又嫩,那種觸感好像黏在他的指尖,久久不散。徐寧妄忽然想到那個混亂的新婚夜晚。
她微蹙的眉,那雙迷茫又清醒的含了水光的眼睛,還有在崩潰中才洩露出的一兩聲氣音……
就在這時,前方安安靜靜趴着的隋霜忽然開口:“徐寧妄,你熱什麽?”
糟了,忘了他倆還連着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