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暖寒

暖寒

一整個假期他幾乎都是在我這裏度過的,直到臨近開學的時候才回到了帝都。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這短暫卻又漫長的兩個月,明明早已習慣了兩個人朝夕相處的時光,可如今再生活于同一個屋檐下,我卻沒有了以往的泰然自若。

夏天和炎熱這個詞語似乎從誕生開始就一直是緊密聯系的,有時候僅僅是小幅活動就有可能引發汗腺猛烈工作。人們常常用輕薄的衣料來應對灼熱的暑氣,就像是同樣會用厚重的衣服來抵禦嚴寒一樣。

但青春期的情感波動有時會和日常行為習慣相悖。早在我覺察到自己的心意時就會刻意規避一些事情。所以有時,哪怕是在天氣炎熱的情況下,我依然非常注重自己的穿着是否得體。這樣的行為在我一整個漫長的青春期裏持續存在着,也就是這一年左右獨自一人在首都生活時才會稍顯随意。

可我并未預料到他的到來,偶爾在家的時候也會發生一些小插曲,比如剛洗好澡還沒來得及穿上上衣就撞見了出房間倒水的他,也有時候會在某個瞬間突然開始變得心猿意馬。

我并不能很好控制這些事情的發生,以至于在我面對它們的時候,總會有些手足無措。

大多數時候,我白天都窩在實驗室裏,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會回到租住的房子裏。是的,我更喜歡将它稱之為出租屋,在我的定義裏,沒有家人的地方很難将其稱作是家。

但是,我每天回來的時候,站在樓下就能夠看到暖黃色的燈光填滿屋子,推開門總能看見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游戲,飯菜被整整齊齊地擺在餐桌上,等待着我們一起享用。

這樣的畫面見得多了也會讓我無端生出幾分家的熟悉感。雖然晚飯是點好的外賣,雖然這裏不如家裏溫馨,但只要我微微擡起頭就能看到他,胸腔裏的心髒又開始鮮活地跳動起來。

他習慣洗完澡後坐在沙發上吹頭發,有時候未幹的發梢上還殘餘着水珠,沿着他的脖頸流進睡衣的領口裏,變成一灘水漬,緊緊貼合他的皮膚。

我不敢去看他,可他卻總喜歡讓我幫忙吹頭發。

其實在我們小時候,這些都是我來做的,可現在的我總覺得有些不一樣了,我一邊害怕着同他的親密接觸,一邊又格外期待着他依靠我的時候。

這種矛盾的心理就像是伊甸園裏偷食禁果的人,又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将我的靈魂割裂在了天平的兩端。

我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怯懦的膽小鬼,越是渴望越是不敢靠近。

于是夏天好像就這樣畫上了句點,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生活似乎又回歸到了從前按部就班的模樣。我只是偶爾會想到夏天,那些像是被我偷藏的時光就像是橫亘在心頭的一塊石頭,我推不開。即使繞道而行,也會觸目如故,深深淺淺的印記如何都消散不去。

原來想念的重量遠比我想象中更沉一些。

我不敢放任自己空想,只是自困一般地沉浸在日常的學習生活中,更頻繁出入于實驗室,探索生命存在的內核。我欺騙自己,也許只有這樣,我才能得到靈魂的寧靜。

他有時也會給我打來視頻電話。在我推脫了幾次之後,再也找不到什麽理由回絕,事實上,控制選擇的感官從始至終都在叫嚣着我按下接通鍵,但我并沒有。

我陷入了一個怪圈,确切來說應當是在和自己較勁。

所以,我的感官也相應地變得遲鈍,就連季節的更疊在我眼中也放慢了速度。當我感受到第一片雪花的涼意時,日歷上的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的末梢。

首都的初雪來得有些猝不及防,他也是。

意識到生日即将來臨這件事時,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只比他早抵達了一分鐘。也許是因為夏天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這一次他來得輕車熟路。

但我能明顯覺察到他情緒的不同。他并沒有攜帶什麽行李,只是一個人背着挎包站在雪地裏,雪花挂在他的頭發上、眼睫上、衣領上,他一句話也不說,像是個瓷娃娃一樣伫立在茫茫一片的白色中,凝望我。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躍着,向大腦傳遞着興奮和欣喜的情感因子。

随之而來的是滿腔驟然升起的怒火,我大步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帶着他上了樓,塞進了屋子裏。

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雪花在踏入房門的那一刻就徹底融化,變成水漬沾染他的發絲和面容。細密的水珠變成了棱鏡,折射出不同的我們。

我從浴室裏找出一條幹淨的毛巾扔到他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直到身旁的沙發凹陷,詭異的寂靜才被打破。

“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他從随身背着的包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裏面躺着一條紅繩。他依舊沉默着,只是将那根紅繩取出來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而在他的手腕上也有着一根紅繩,那是我小時候親手用紅線給他編的長生結,這麽多年來,他從未摘下過,即使邊緣的線已經有些磨損,也從未想過取下。

其實我心裏模糊有了答案,只不過始終不敢确信。

我氣惱他不顧惜自己的身體站在冰天雪地裏被寒意吞噬,也害怕真正走到剖析一切的那一刻。

“尹君唯。”

他喊出了我的名字,然後将一張揉得有些皺皺巴巴的紙條塞到了我手裏。

我看着那張紙條,那樣熟悉,曾經有多少次夜深無眠時,我總會拿出它,借着月光一遍又一遍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跡寫下的文字,假想出一首催眠樂章。心事被窺探到的無措感将我淹沒,像是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的冬天,我打開紙條看到這句話的那一刻。

原來命運的伏筆早就寫下,此刻那張紙條被攤開,娟秀的文字工工整整地寫着:“我喜歡你。”

那年生日他交給我保存的秘密在這一刻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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