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三十
不是人之将死生氣枯萎的狀态。
是即将與天地融為一體、所以生氣漸消失的狀态,像是即将得成大道的模樣。
他的膚色很白。
發短而尖銳,極致的黑襯托得他的臉白得驚心動魄。
眉目狹長、鼻子高挺,臉上瘦削的線條處處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
——半點沒有即将修成正果的圓潤。
他身上的狀态和他的外貌形成一種無比鮮明的對比,讓許輕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易于把許輕舟介紹給九爺的時候,他的目光輕輕和她對視了一下。
那眼神是徹頭徹尾的空曠,又隐約讓她感覺到一點不耐煩。
他對着易于微微點頭,而後轉身走了。
許輕舟微微偏了偏頭、有些困惑地看向易于:“他一直都這樣嗎?”
易于臉上露出一個倉促又牽強的笑來:“哎呀,他比較忙嘛,所以一般是懶得搭理人的。厲害的人一般都比較高冷。”
許輕舟未置可否,和易于一起走到位置上坐下,途中許多人和易于打招呼,易于都一一将她介紹給對方,衆人看着許輕舟的目光都帶着些意味深長。
許輕舟察覺到了衆人的好奇,卻也沒當回事,只以為是這類組織鮮少有新人,所以大家都比較新奇。
許久之後她才知道,在她還沒有正式加入之前,她的名字就已經被衆人所知了。
新人培訓的內容很基礎,無關修煉,大多與安全相關。
科普目前發現的各類鬼怪,教大家識別任務的危險程度,告誡衆人萬萬不可輕敵,任何時候都要記得和同伴保持聯系,有異常随時共享消息等等。
最後是九爺上臺,講述近期關于某鬼怪潛伏在網絡上利用網游和動漫粉絲群吸引受衆作怪的事。
許輕舟聽到那個妖嬈的主持人激動顫抖地說出标題的時候就覺得有點耳熟,下意識擡眼往那邊望過去的時候,九爺也正往她的方向望過來。
許輕舟微微偏了偏頭。
臺上的光線明亮,九爺那張無可挑剔的臉在燈光映照下顯得更為完美,讓人無法不怦然心動。
只是那雙眼太過無欲無求,讓觸碰到那目光的人也下意識清心靜氣,生不出世俗的欲望。
……是她的錯覺嗎?她為什麽總覺得那位九爺對她很有意見的樣子?
再要細看,那位的目光卻已經從她身上移開。
而後他開始講述那妖怪如何潛藏,他又是如何得到消息,如何徹底将它的巢穴清理。
随着他的講述,許輕舟明白過來自己那耳熟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了。
——當初孫遠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只是那時候她簡單追溯了一下沒找到源頭,便暫且将這事放下了。
本來還想着日後有時間再好好去理順,如今卻有人先她一步解決了。
回去之後,許輕舟從APP上接了一個任務。
難度被标記為普通,後面的細節提示建議兩人以上新人組隊完成。
本來她想選難度高點的任務,然而怎麽刷新任務欄都只看到普通和簡單兩種難度的任務,詢問了易于才知道如今她的賬號級別低,所以最多只能接到簡單級別的任務。
任務委托人留下一個電話和一個地址,許輕舟先打電話預約了時間才上門拜訪。
留下的地址是一個唱片公司,那唱片公司十分知名,即便是許輕舟這樣對娛樂圈不熟悉的人也有所耳聞。
唱片公司旗下許多知名歌手,可說得上是國內音樂人最理想的去處了。
許輕舟和前臺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很快被畢恭畢敬地請到頂樓的辦公室。
總裁助理确認了她的身份之後将她帶到了總裁辦公室,而後在準備了熱茶之後離開,将空間留給了他們。
唱片公司的總裁姓藍,是個長相十分英氣的中年人。
一雙眼中蒼鷹,顯得十分淩厲。
只是眼中又帶着些血絲,似乎已十分心力交瘁。
“許小姐請坐。”
藍總看到許輕舟的時候眼中飛快地亮了一下,而後開口的聲音裏帶着激動,卻也難掩疲憊。
許輕舟随着他的指引在他對向的沙發上坐下,做出了安靜聆聽的姿态。
藍總嘆了口氣開口,聲音裏帶着幾許滄桑的意味:“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相信許小姐已經有所了解。”
許輕舟輕輕點了點頭。
藍總再開口的聲音有些飄忽,一邊說一邊微微眯着眼,似乎是在仔細回憶着什麽、生怕自己遺漏了什麽細節:“我們公司有一個部門,專門聯系網絡上比較有人氣的好聲音。你也知道,最近幾年互聯網的傳播速度很快,好聲音很快就能被群衆發掘,我們的工作其實因此好做了不少,當然……競争也激烈了不少。”
許輕舟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藍總莫名從那一雙眼裏獲得了力量,而後覺得自己內心的情緒都平和了不少,聲音都漸漸沉穩了起來。
“本來我們的簽約流程十分簡單,只要對方願意簽約,價格上、條件上我們都可以讓步。現在這個時代,什麽都能容得下,有的人不喜歡露臉。有的人不願意和粉絲交流……有的人屬于天賦派不喜歡被束縛,就喜歡做獨立音樂人,我們都能理解,生意嘛,合則來不合則散,都是正常的。”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淡綠色的茶水入口,茶香沁人心脾,他深呼吸了一口,而後生意放得更緩更慢,沒遺漏任何東西。
“我們的簽約條件有很多階梯,就是為了适應不同脾氣、不同情況的音樂人,所以一開始有人上報說有歌手願意簽約卻不願意到公司的時候,我沒當回事。”
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茶杯處,随着那茶葉的浮沉,他的聲音也和目光一樣變得有幾分迷離。
“雖然一般的歌手社恐也就是不願意在臺前出現而已……不過這世上本來就有人那麽極端一點也不願意和人交流,很正常的嘛,再說藝術家嘛,沒有脾氣才不正常呢,是不是?”
許輕舟嗯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藍總繼續說下去。
眼見她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藍總心裏放松了些,而後又繼續說了好幾個網絡歌手簽約時候的異常情況。
有的是直接說不願意出面,有的是先答應了要來公司簽合同最後關頭又說沒有時間讓人拿了授權書來代簽,有的是讓公司法務帶着合同上門、最後歌手本人卻不在家中,只能由家人代簽。
“……所以,你們公司最近簽了許多歌手,卻都沒見過他們的面?”
許輕舟這麽總結着,目光微微帶着一點疑惑凝視着藍總。
藍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是,而且我後來發現,我們給出去的那些報酬,最後都往一個方向去了。”
許輕舟微微挑眉,眼中略微帶上了一點疑問。
藍總莫名從那并無威脅的目光離看出一點壓迫感,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臉上顯出些倉促來:“一開始是我們公司組織音樂節活動,想要邀請一些新簽約的歌手道現場,他們卻都拒絕了。一個兩個不願意露臉很正常,這麽大範圍的統一口徑就讓我覺得有點不對了……然後我又……”
許輕舟皺了皺眉:“藍先生,您可以直接說重點。”
藍總沉默了一下。
許輕舟在他的沉默裏繼續開口,聲音平和安靜,聽起來并沒有多少不耐煩,像是只是在單純陳述着提醒。
“您是如何發現他們異常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究竟有什麽樣的異常。至于您是如何開始懷疑他們的,為什麽會采取措施……”
她笑了一下,像是覺得這些都不重要,聲音幾乎帶着幾許輕快的意味。
“……人間的法律管不到妖魔鬼怪,既然您只是自保,不必這麽緊張。”
藍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白手起家,一路将公司做到如今的地步,很不容易。
這麽多年他經歷了許多明争暗鬥,所以下意識謹慎,下意識滴水不漏。
只是這次的事情太過詭異,他怎麽也想不通究竟是怎麽回事,想了許多辦法也無濟于事,才輾轉找到人發布了需求。
畢竟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他總覺得有點緊張,講述的時候也下意識為自己開脫,不讓自己留下把柄。
卻沒想到許輕舟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把話挑明,讓他幾乎有些尴尬。
他下意識挺了挺身子,而後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反正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再鬧下去也藏不住了,也不必再修飾了。
接下來,藍總的話語簡潔了許多。
總而言之,他找人查了最近那些簽約歌手的銀行流水,發現所有的卡在收到報酬之後都會很快将所有的錢轉出去,而那些錢都屬于一個海外賬戶。
一開始他懷疑是有人在背後搞他。
故意找了許多天賦卓絕的歌手,而後與他們公司簽約,創造出不小的商業價值,讓他覺得養着公司現在那些歌手沒有用,而後輕視他們、最後逼得公司現有的歌手與他決裂,而後背後之人再讓這一批新來的歌手提違約,讓他徹底成為孤家寡人。
他恨恨地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查,卻什麽也沒查出來。
再後來他考慮再三,決定暫時将簽約網絡歌手的事情放一放,同時将和這一批有問題的歌手的合作暫且停下來,卻發現事情已經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
一開始,是他無法阻止他們的活躍。
明明已經停止了給他們接活動,他們的合同卻總是自動出現在法務部,自動開始執行。
每次他詢問項目相關人員的時候,得到的卻是一張錯愕的臉:“不是您親自吩咐的嗎?”
藍總甚至好幾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醉酒不清醒的狀況下簽了那些合同。
後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他心中的驚惶也越來越多。
還沒理出個所以然來,他的助理竟然又簽了一批新人進來。
藍總幾乎要瘋了:“我不是說了先暫且将這件事停下來嗎?!你那耳朵是怎麽長的!”
助理被藍總的怒火弄得莫名其妙,把自己郵箱裏收到的來自他的指示給他看。
藍總看到那由“自己”發出的郵件悚然一驚,立即找了人查驗自己電子産品的情況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他簡直被逼得要發瘋,索性給自己放了個長假出國旅行一趟,回來後卻發現即使在他離開的那兩周,所有的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繼續進行。
那些指令都從他的郵箱裏發出,日日如此。
可在國外的那幾天,他根本沒有動過任何電子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