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三十一
“你和周圍人說過這些情況嗎?”
許輕舟這麽問的時候,藍總臉上露出幾分難堪的神色。
他深呼吸了一口之後點頭:“說過,可只說過一次。”
許輕舟聽出他話裏有話,沒催促,等着藍總自己将情緒調整好之後繼續敘說。
“他們懷疑我因為工作壓力過大精神出了問題。”
他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能采用最合适簡短的措辭将事情說清楚,又似乎是不想把這一部分說得過于詳細所以試圖含糊其辭。
“然後董事會的人開始拿這做文章,反正所有人都覺得這事情完全正常沒什麽問題……然後我就沒再繼續嘗試和他們掰扯。”
他沒說的是,他其實已經偷偷約見過心理醫生。
雖然不想因為這種荒誕的理由被從公司裏趕出去,讓自己這麽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可他也不至于欺騙自己。
他去見心理醫生的時候心中其實很忐忑,生怕自己真的查出精神分裂之類的症狀來,等到醫生宣告他的心理狀态很健康的時候,他卻又覺得,如今這狀況還不是讓他真瘋了呢。
所有事所有人看起來都正常無比。
在他停止向周圍人訴說、尋求幫助之後,他們甚至開始稱贊他的英明決策,讓公司對市場的把控越來越精準。
財報上越來越漂亮的數字,像是帶着刺的玫瑰,讓人觸之便血流成河,卻又讓他忍不住去關注。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這件事其實也不那麽重要。
不管這背後到底有什麽原因,如今的狀況總是好的,不是嗎?
看起來這也不是什麽壞事,就算公司多了一大堆亂七八糟來路不明的簽約歌手,可也不需要他做什麽事情,甚至他賬面上的財富還在繼續增加……
他這麽催眠着自己,或許是上天保佑,給他派來了什麽暗中相助的田螺姑娘。
藍總試圖忘記這一切,渾渾噩噩地就這麽過下去。
畢竟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他揮刀也找不到方向。
即便這會讓他深夜裏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一直做無用功的感覺實在很不好,被當做神經病連自己都開始自我懷疑的感覺更讓他回想起來就心驚膽戰。
日子就那麽一天一天地過,他漸漸無法欺騙自己。
一開始是依賴安眠藥才能睡着,後來安眠藥的劑量越加越大,再到後來安眠藥也無法幫他入眠了。
一周內第二次在會議上昏迷過去被送到醫院,醫生警告他需要主意自己的身體了,不能再那麽拼命了。
藍總有苦說不出。
最近他幾乎什麽工作也沒做,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催眠自己了。
然而自我催眠的效果越來越差,肉眼可見的,如果繼續這麽下去,他恐怕就得過勞死了。
萬般無奈之下,他不得不尋求一點特殊的幫助。
許輕舟挑了挑眉:“所以也就是說,你現在其實并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藍總張嘴要反駁,卻聽到許輕舟繼續道:“這樣吧,我先讓你的情緒平穩下來能正常入眠再說。”
藍總反駁的話說不出來了。
事實上,這就是他最重要最核心的訴求了。
許輕舟對藍總用了安神符。
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感覺到渾身一輕,而後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如潮水般襲來。
他打了個哈欠。
許輕舟站了起來,示意他先睡一覺。
藍總閉上了眼,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仿佛躺在一簇溫暖的雲朵裏。
那些讓他輾轉難安的事就這樣在記憶裏越來越淺,他忽地覺得那都是小事,而後那些事件的痕跡徹底模糊,他沉沉睡了過去。
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黃昏。
窗外的陽光只剩下最後一點餘韻,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到他的眼中時,給他一種溫暖舒适的感覺。
站在玻璃前背對着他的許輕舟似有所感,輕輕轉過身來,對着他微微一笑。
藍總愣了一下,而後忙不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整個人顯得有些倉促。
太久沒有這樣充分地休息,忽地得到徹底的放松,他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帶上了許多激動。
“許小姐!”
他心中有千言,偏偏不知該從何說起,許輕舟先他一步開口了。
她詢問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臉上:“你今後都不會有失眠的問題了,所以,那些東西還需要解決嗎?”
畢竟按他所說,那些東西給他帶來的除了失眠,其他都是益處。
她必須要先确認,在她真正開始動手的時候,他不拖後腿。
藍總錯愕了一瞬,而後堅定地點頭。
許輕舟微微挑眉:“你要想清楚,要是到此為止,你或許還能繼續享受財富的增長……要是我動手了,你可就沒有後悔的可能了。”
藍總微微愣了一下,臉上明顯露出幾分猶豫。
許輕舟聳了聳肩道:“你想清楚了再聯系我吧。”
說完也不等藍總反應,轉身便要出門。
藍總下意識叫住了她:“你……你确定我不會再失眠?”
許輕舟嗯了一聲:“确定,你要是不放心,那個委托也可以先放着,等過個幾個月沒什麽後遺症了再确認委托完成,反正只有你确認了我才能拿到錢……這你總能放心了吧?”
她說得有些漫不經心,藍總總覺得那話音裏帶着幾分嘲弄的意味。
他輕輕皺了皺眉:“……不會有其他後遺症吧?”
許輕舟已走到了門邊,聽了藍總的話頭也沒回,輕笑了一聲:“那我就不知道了……畢竟你也沒說你還有其他症狀啊……是不是?總之我把你要求的都解決了,其他的也不歸我管啊。”
藍總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擡了擡手、張了張嘴,卻到底沒有再說出挽留的話來,就那樣看着許輕舟離開了。
那天之後,許輕舟沒有再主動聯系他。
藍總每到黃昏就會變得有些緊張,提心吊膽地洗漱睡覺躺在床上之後,總覺得自己即将迎來一個不眠之夜。
然而他的睡眠質量卻一日好過一日,甚至漸漸的連夢也不再做了。
從他郵箱裏發出的那些決策依然有條不紊又切中要害,公司賬戶裏每天都有大筆入賬。
他依舊隐約覺得不安,然而每次在他想要聯系許輕舟的時候,他又總是想起許輕舟的話。
做了決定,就沒法後悔了。
他覺得自己宛如走在鋼絲上的人,稍有不慎便會跌落到鋼絲之下的懸崖之中,粉身碎骨。
他知道自己不該貪圖如今片刻的安穩,卻總是忍不住開始假設,如果那一批歌手真的消失,公司會少多少收入,董事會問責下來,他又要多艱難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在這樣的糾結之中,日子一天一天地過。
許輕舟到底沒等到藍總說要徹底解決這件事的消息,反而等到了APP上委托完成的提示。
她查看了一下自己銀行卡的餘額變動,最後看了一眼APP上被标記為已完成狀态的委托,而後面無表情地退出了APP,關了手機屏幕,随手把手機往旁邊一扔。
很快,她接到一個電話,是APP的後臺維護人員,詢問她處理這個委托的細節。
許輕舟簡短地說了,電話那頭的人很驚訝:“所以您根本沒有見到作亂的鬼怪,是嗎?”
許輕舟嗯了一聲:“這是委托人的意思,任務描述裏不是說了,一切以委托人的意願為準嗎?”
電話那邊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尖銳:“那一條規則的意思是,在鬼怪不做亂傷人的前提下,不必趕盡殺絕,可以遵從委托人的意見!畢竟一般來說委托人就是受害人,審判的時候可以考慮受害人的諒解程度……并不是說你可以敷衍了事!”
許輕舟哦了一聲:“我沒有敷衍啊,首先,那鬼怪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但是确實是沒有傷人的,其次,委托人本人需要解決的其實只是失眠的問題,并不是生活被鬼怪入侵的問題,我看他挺樂在其中的。”
她停頓了一下,等着電話那頭的人将她說的話都消化了才繼續道:“審判的前提首先是有罪吧?受害人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受到了侵害,所以其實那一撥鬼怪是否有罪也有待确認,是不是?”
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有些警惕:“……我們從來沒有要對所有鬼怪趕盡殺絕,但是你這麽不負責任是不是太過分了?許小姐,我們需要重新對你的資格進行審核。”許輕舟哦了一聲。
對方見她甚至不為自己争辯一下,似乎是有些洩氣,嘟嘟囔囔了幾句之後挂斷了電話。
許輕舟挂斷電話就接到APP的推送,是一個來自系統的警告,提醒她嚴肅對待任務,若再被發現敷衍委托人,她會被封號。
許輕舟随手劃掉了通知欄的消息,把手機放在了一邊,沒有理會。
易于打電話說要見她的時候,她沒有推脫地直接同意了,易于還有些意外。
他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最後大概是覺得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比較好,确認了時間之後挂斷了電話。
易于開來的車還是那個破損得十分有個性的樣子。
許輕舟上了車,易于剛一啓動車輛就忍不住開始打聽她接到的那個委托任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應該已經知道了嗎?我看論壇都已經更新了。”
許輕舟回答得很随意,完全沒有覺得這個答案有哪裏不對。
易于被她這雲淡風輕的姿态氣得夠嗆:“所以你真的就那麽和委托人說了?只要他覺得沒什麽問題,就可以完成委托?!”
許輕舟點頭:“是啊,不然呢?”
易于極力壓制住自己內心的憤怒,深呼吸好幾口之後才繼續道:“至少你該去确認一下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許輕舟哦了一聲:“确認那個幹啥?之前也沒說需要啊。”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兩句。
“之前新人培訓的時候,你們不是說了。不必對所有的異類趕盡殺絕,只要委托人的訴求解決就可以完成委托了?我以為我只要和委托人達成共識就好了。”
易于覺得許輕舟這話說得好沒有道理,簡直是在為自己的懶惰開脫。
他把車停在路邊,轉頭看着副駕駛位上的許輕舟,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是和委托人達成共識,不是讓你威逼利誘恐吓人家同意你的方案!你能不能有點責任心!”
最後的話語幾乎是吼出來的,帶着疾言厲色的憤怒。
許輕舟啊了一聲:“你誤會了,我沒騙他。”
易于冷哼了一聲:“你告訴他以後不會再失眠不會再有後遺症,就是欺騙!你連他遭遇了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給出這樣的承諾?!”
許輕舟茫然:“我沒說他不會再有後遺症啊,我說的是他不會失眠了。”
易于:“……這有什麽區別?!你連情況都沒摸清楚,怎麽就能知道他之後都能高枕無憂了?”
許輕舟害了一聲:“我把符咒之力都纏到他的靈魂上了,你放心吧,就算是天塌下來了,只要他想,都是能睡着的。”
易于顯然不信,許輕舟又解釋了一遍,他還是很不信任的模樣,她無奈了:“唉,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們要求這麽多,要不然算了,你們把我的號封了吧,我以後還是自己去接活好了。”
易于和她掰扯不清楚,索性閉嘴了,而後直接把車輛開到了唱片公司樓下,報了許輕舟的名字要見藍總。
乘坐電梯往上的時候,許輕舟臉上神色自然,半點沒有緊張,甚至還有心情和易于閑聊:“你想确認就去确認一下嘛,好好說就是了,幹嘛搞出那麽大的陣仗來,我還以為怎麽了呢。”
易于忍了又忍,終于艱難将內心的吐槽忍住,低着聲音和她商量:“你別置氣,實在是這事情辦得讓人實在擔心,所以總部那邊傳話過來,讓我來看看。”
許輕舟嗯了一聲:“我沒生氣啊,不過你們組織的規矩也太多了點,算了,我以後還是自己混吧。”
易于嘆了口氣:“不是我們的規矩多,實在是……”
他的話說到一半,電梯停了下來,門外走進來兩個穿着職業裝挽着發的女孩。
易于沒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許輕舟和易于一起道藍總的辦公室時,藍總已恭敬等候着。
他神清氣爽,看起來狀态已經徹底恢複了正常,甚至還比從前更進一步,幾乎顯出幾分年輕人的朝氣蓬勃來。
易于皺着眉看了藍總一眼,而後仔細查看了一下,沒從他身上發現什麽異常。
易于小心和藍總說明了來意,藍總一一應答,十分配合。
走出唱片公司的時候,許輕舟道:“現在可以了吧?我可以回去了?”
易于嗯了一聲:“我會和總部上報,把細節補充完善,你不會再接到質問的電話了。”
許輕舟點頭:“行,謝謝。”
易于欲言又止。
許輕舟嘆了口氣:“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也讓我有個準備,別又像這次一樣,我按照你們說的接了委托又完成了,又來說這裏不對那裏不該。”
易于聽她聲音裏有幾分怨氣,張了張嘴,沒說什麽。
他下意識要解釋幾句,還未開口又覺得這事确實是自己理虧。
想了想,他沒辯駁什麽,只好好生生道了歉,最後道:“是我的問題,之前對你的能力評估有誤,我會給你申請更高級的賬號,以後會有專人幫你處理流程上的事情,不會再有這次的情況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