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危險

大家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彼此同氣連枝，碧雲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況且，青右若能将世子爺伺候舒坦，她們也能得些便宜——有好是大家分的。

青右唯唯諾諾聽着，驟然間也不知能記住多少。

碧雲怕他忘卻，特意用紙筆寫下，往他懷中一揣，道：“以後若是想不起，拿出來看看就知道。”

青右苦着臉望向手中的白紙黑字。

碧雲察言觀色，遂問道：“你不識字？”

青右連忙搖頭，小聲回道：“懂……一點點。”

聽說這種大家族招收奴仆也得識文斷字的，青右生怕被人趕出去，故而小小的撒了個謊——事實是他剛變成人形，哪來功夫讀書，那上頭的筆劃看起來都跟蚯蚓似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碧雲在府中當差多年，不知比他通曉多少人情世故，遂笑了笑，“不會也不打緊，只管來問咱們，若世子爺在時，直接問他也可。”

說不定世子爺巴不得他親自去問呢。什麽叫情趣，親自教導也是一種情趣。

青右則在心裏默默地打着算盤：他才不要拿這些事打攪穆铮，若有機會兩人獨處，自然該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他始終沒有忘記最根本的念頭，要在穆铮身上獲得做人的修行。若不突破此關，自己簡直連妖怪都沒法做下去了。

況且，穆铮體魄強健，陽氣精純，的确是一個上等的獵物。上回為何會出現那樣的意外，青右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可不是容易氣餒的，務必得再試一回，把自己這段時日浪費掉的修為補充回來。

兩人正各懷心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從外院跑來，一臉惶惑的道：“碧雲姐姐，快，咱們快收拾一下，秦嬷嬷向這邊過來了！”

秦嬷嬷是安夫人身邊的掌事嬷嬷，這九裏苑雖不歸她管，不過世子爺房裏沒個掌管內務的人，安夫人總是不放心，故而隔上十天半月就會讓秦嬷嬷過來查探一番，一則是怕穆铮疏忽以致下人犯懶，二來，也怕哪個狐媚精明的人物引誘了她的好兒子去。

碧雲一聽便着了忙，忙放下懷中的瓜子碗碟兒，又倉促用笤帚清掃一番，好歹也須看得過去——穆铮白日裏多不在家，再則他性子冷淡，懶于理會這種小事，因此丫頭們也樂得自在，只是在穆铮面前，依然是事事服帖，絕不敢怠慢的。

青右見她亂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不禁好奇道：“那位嬷嬷很可怕嗎？”

“當然，比咱們世子爺可怕多了。”碧雲随口說道。

穆铮看着面冷，對待下人并不嚴厲，這位嬷嬷可是陪着安夫人殺伐決斷多年，自是不能小觑。

想到此處，她不免瞥了青右一眼。世子爺将青右收房的消息，還沒報到上頭去，若被姓秦的母獅子瞧見可怎麽得了？安夫人是最忌諱這些的，青右雖說是個男子，只怕安夫人也容不下他。

躊躇了一回，碧雲便拉着适才的小丫頭問道：“素月呢？”

素月的腦子比她活泛，人又有機變，若沒她幫忙，還真不知該如何應付過去。

豈知小丫頭卻答道：“素月姐姐到外頭買胭脂膏子去了，她沒和你說麽？”

真是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趕在這時候。碧雲暗暗埋怨一陣，無可奈何之下，正要設法将青右藏起來，誰知月洞門口人影一閃，那位老嬷嬷已經行跡鬼魅的進來了。

碧雲只得率領衆人上前施禮，陪笑道：“秦大娘，您怎麽有空過來了？”

秦嬷嬷懶得招呼她們，只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夫人命我随便看看。”

目光四下環顧，只見屋舍精潔，院中的花草亦修建的整整齊齊，雖稱不上盡善盡美，倒也差強人意——碧雲等人平日雖灑脫了些，該做的事情倒也一樣都沒有落下，況且嗑過的瓜子仁也已經收拾起來了。

秦嬷嬷于是板着臉道：“算你們用心。”

這便是過關的意思了，碧雲暗暗舒了口氣，正要将這位老虔婆送走，誰知秦嬷嬷眼睛頗尖，立刻就發現了藏在她身後的青右，“他是誰？”

果然是一絲也不肯放松呢，碧雲忙陪着笑臉，“世子爺昨日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一個小僮，名冊還未遞上去，您老人家想必不知道。”

秦嬷嬷皺眉，“公子身邊的人不夠使麽，你們怎麽不早來回報？”

“夠用是夠用，可世子爺總嫌素日帶出門的那幾個小厮呆呆笨笨的，惹人恥笑，這不，才另尋了一個資質上佳的，總好過讓府裏丢臉不是？”碧雲低首下心的道。

秦嬷嬷的目光便落在身着青布短衫的小僮身上，看着是不傻，就是這副相貌……未免太出衆了些。

這樣的人真的适合做小厮嗎？秦嬷嬷有些懷疑，但素日也未聽聞穆铮有喜好男風的跡象。罷了，既然世子爺喜歡，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麽。

秦嬷嬷将視線收回，又細細叮囑了一番該盡忠職守的話，才風風火火的離去。

老人家一走，碧雲臉上的笑容立時垮下來。她揉了揉酸痛的臉頰，只覺方才笑得臉都快僵了，還好秦嬷嬷來得不勤，她要是每天來轉悠一遭，碧雲覺得自己能少活十幾年。

又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青右，贊許的道：“還好你方才不曾多嘴，不然怕是會惹出大麻煩。”

青右心道他也不知說什麽好。他本來也不打算在這府裏長待下去，自然能少惹些事便少惹些事，除了穆铮以外，其他人才不放在他心上呢——不過該如何從穆铮身上獲取他想要的東西，仍是個亟待解決的難題。

小妖怪緊緊地抿着唇，思緒早就天馬行空起來。

午後素月回來，便拉着碧雲兩個人密密的試些胭脂水粉，青右則假說自己要歇晌，悄悄回到房中，對着鏡子顯出真身來。

那不過是一條寬約一指、長僅三寸的細弱伶仃的小蛇，通體翠綠晶瑩，煞是好看。不過若隐沒在草叢裏，恐怕也很不容易發現。

青右打算到周侍郎家去取取經，他那位好友青葉在周家潛伏多年，據說已和周六郎打得火熱。青右的修為不及他，因此很願意向他讨教一番，問問他是怎麽對付凡人的。

以一介小厮的身份出府當然不易，青右只得露出原形來，好在他這個小不點兒，若不仔細瞧，別人也看不見他。

沿着那條青石磚鋪成的長街，青右一路游到周家，又從門縫裏偷偷溜到後院。

青葉正在書房中研墨，隔着墨香嗅到好友的氣息，立刻轉過頭，便發現了青右的原形，驚喜的喚道：“你怎麽來了？”

青右搖搖腦袋，重新幻化作人身，有些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好久不見，挺想你的。”

“鬼話連篇！”青葉毫不留情的在他額頭敲了一記。他穿着一件棕綠色比甲，比青右的身量稍稍高些，下颌亦圓乎許多，不過那股清爽中略帶妖氣的特質倒是如出一轍的。

“怎麽，與那位穆公子相處得不盡如意嗎？”青葉一針見血點破他的心事。

青右嘿嘿兩聲，腆着臉道：“被你發現了，所以才想來找你幫忙指點迷津呢。”

青葉做人已有兩三年了，非但法力高出一籌，思想境界也非一般的妖怪所能比拟。他頗為自得的道：“也難怪你不懂，做人可是門學問，哪是輕而易舉就能成功的。”

他瞟了好友一眼，“我問你，你是怎麽對付穆公子的？”

青右老老實實的将自己引誘穆铮的經過道來，雖然也談不上什麽技巧，無非就是餓了找他蹭飯，冷了爬上他的床鋪而已。

“這可不行呀！”青葉聽後很有些恨鐵不成鋼，“都睡到一張床上了，你怎麽還是這般死腦筋，該主動一些才是呀！”

青右一聽便來了精神，“怎麽主動？”

他的經驗實在不多，那回與穆铮度過的一夜亦是草草了事，該怎麽讓穆铮“烈火焚身”，不能自持，他實在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青葉正要好好指點他，忽聽門闩被人撥動的聲響，想是周少爺回來了，他忙催道：“你先回去，改日我托人把些東西送到你府上，你看了就明白了。”

青右滿腹狐疑，但覺自己在此地也頗礙事，只得搖身一變，再度化成一條小蛇，悄悄從牆角溜走。

爬出院子前，他隐約聽到周六郎在房中質問，“方才你在和誰說話？”

青葉卻是幹笑兩聲，支吾道：“沒有誰，你聽錯了。”

周六郎仿佛沒有再問，只聽到一陣咯吱咯吱的歡快聲響。

難不成兩人打起來了，不過青葉怎麽還笑得出來，他那副小身板不怕痛麽？

青右只覺得這世間萬物玄妙得很，想伸手撓一撓頭，結果卻只蹭到柔軟的肚皮。他這才記起自己還沒變回人身呢，只得加快速度，要趕在素月她們發現之前回到府中去。

九裏苑外，兩個七、八歲的孩童正在草叢中捕捉蛤-蟆取樂。要是從前，青右或許會将此視作一頓大餐，不過他如今已有穆铮為他帶來錦衣玉食的生活，倒也不稀罕這些死物了。

況且，青右對凡人總懷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心理，尤其在他現下幾乎法力全失的情況下，随便一個稚童都能将他踩死。

小心的繞過院中一條分岔的溝渠，青右正待從游廊悄悄溜回去，誰知身後猛然一陣劇痛傳來，卻是方才那孩童用力将他的尾巴提起。

另一個則撫掌哈哈大笑，“二哥，你捉到什麽好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