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詢問
聽到這句避重就輕的話,安夫人終于抑制不住心頭怒火,冷笑道:“是啊,不知哪裏進獻的一個娈童,就能把你哄得團團轉,來日豈不是要反了天了?”
穆铮聽這話好生奇怪,且事涉青右名譽,不禁皺起眉頭,“母親此話何意?”
“你自己看!”安夫人用力将袖子一擡,一樣東西骨碌碌的滾出。
穆铮彎腰拾起,原來正是青右先前弄來的那幾本小冊子,被他藏在了書房的抽屜裏,不曉得如何被翻了出來。
“您命人搜查我的書房?”穆铮的臉色頓時有些不愉。
安夫人豈會不知兒子的脾性,犯不着在虎口捋須,她輕哼一聲,“我可懶得操這份心,都是你那好二嬸,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巴巴的搜揀出來的!”
想不到那會兒黃氏假意前來告罪,卻故意将此物拿來眼前顯擺,安夫人心裏便老大的不痛快:她也厭惡黃氏詭計多端,但這回被黃氏故意挑破,她便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能了。
況且穆铮年紀大了,遲早得要生兒育女,終日和個男子厮混在一起算怎麽回事?安夫人于是也想借題發揮,就算勸不動,好歹也該令他收收心。
穆铮臉上沒有半分窘迫,拎着那樣東西視若無物,他滿不在乎的道:“二嬸自己也未必沒有,您管她做什麽?”
說完,輕飄飄的将那幾本冊子卷成一團,收進衣袖裏。
安夫人只裝沒看見,板着臉道:“你二嬸是你二嬸,你是你。你但凡成了家,愛做什麽我也都由你去,如今可不能了。你是咱們穆家的長子嫡孫,若不端正德行,自會有人挑你的錯處,這可怨不了別人。”
穆铮嗤笑一聲,“所以母親想要我怎麽辦呢?”
安夫人向來知道這個獨子心性果敢,不易操縱,她雖身為人母亦常覺有心而無力,當下只能硬着頭皮道:“自然是該把那小厮趕出去,難不成還等着人去你院裏捉奸嗎?”
依照黃氏的個性,她恐怕真做的出來,這女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至于安夫人,她覺得自己沒必要為一個小厮遮遮掩掩,若是個能生兒育女的丫頭則又是一說了。
穆铮冷靜的面向他,“青右是我買來的,我自然得對他負起責任,貿貿然棄之,實非仁者所為。”
“胡鬧!”安夫人皺眉,她雖是吃齋念佛的人,卻也聽不慣這些大道理,“咱們穆家幾曾少了人使喚?若個個像你這般,都照應得過來麽?”
她打量着穆铮不過是一時的新鮮勁發作,等過去了就忘得一幹二淨了,總好過落人話柄。
誰知穆铮卻神色微微凝重,“母親此話果真麽,定要我将青右趕走才肯罷休?”
“自然。”安夫人忙道,唯恐自己的心腸軟下來,必得趁熱打鐵處理幹淨。
穆铮靜靜看着母親,慢慢說道:“但若我告訴母親,青右已經育有我的骨肉呢?”
“啊?”安夫人的嘴張大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幾乎不能相信兒子的說話——是真的不能,她若沒記錯,那小厮該是個……男的?
半晌,安夫人才醒過神來,皺眉叱道:“你說什麽胡話!”
穆铮阖上房門,将夜風擋在門外,省得那燭火一閃一閃的晃眼。他依舊面向着母親,“兒子沒有撒謊,母親若不信,大可以問顧朝生要這一個月的脈案,您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顧朝生祖上是在太醫院當過差的,醫術自然精湛無比。見穆铮這樣言之鑿鑿,安夫人的疑心不禁去了幾分,只是這件事委實令人匪夷所思,她喃喃道:“這怎麽會呢……”
穆铮見狀,索性不再隐瞞,将青右上門的經歷原原本本道來,獨獨隐去了這段時日兩人相處的細枝末節。
安夫人是尊崇神佛的人,要她相信世間有妖并不難,從前倒是也讀過些精怪報恩的故事,只是不曾想會着落在自己身上。
這也太玄乎了。
安夫人只覺腦子裏亂亂一片,素日所念的經文都不大好使了,她強撐着飲了盞茶,又遲疑問道:“你能保證他說的是真話嗎?萬一不是你的種,或者生下來是個怪物該怎麽辦?”
此語令穆铮有些不悅,“這便是胡鬧了,是不是您的孫子,兒子我會瞧不出來?”
安夫人有些臉紅,後悔不該下意識的将青右往壞處想,其實換了凡人也差不離,多少反而尚且心機險惡、一門心思算着嫁進高門的。從這方面講,青右若真是個妖怪,他的心思理當還純粹些。
至于安夫人的另一重憂慮麽……穆铮沉吟道:“不管生下來是什麽,都是我穆家的子嗣,兒子必将好好待他,也請母親暫且寬心,事情未見分曉之前,萬勿輕舉妄動才是。”
說完,便徑自轉身離去,以免安夫人提出更加刁鑽惱人的問題。
安夫人知道自己這話問得不好,才觸怒了他,但這也是客觀存在的隐患哪!
這會兒她倒說不出自己是種什麽情緒了,仿佛是憂慮的,憂慮中又帶有隐隐的歡喜,萬一青右真能給他們穆家生下一個大胖小子,倒真是囍事一樁,安夫人老早就盼着抱孫子,只怪穆铮心思淡淡,不肯出力。若真能有四世同堂之喜,不止老太太高興,穆铮的世子之位也更加穩當——還有誰比他們大房更加興旺繁盛?
抱着這些亂糟糟的思緒,安夫人臉上一陣涼一陣熱,靠着蠟燭的半張臉亦被燒紅了,卻仍是呆呆坐着,未肯上床就寝。
方才兩人的談話秦嬷嬷在帷帳後聽得清清楚楚,因勸道:“夫人放寬心便是,少爺福大命大,一定會有好結果的。”
安夫人欲言又止,“我總是擔心……”
适才的消息來得太洶湧,她自己都有些緩不過神來。憑心而言,穆铮若真有了子息,她自然是高興的,只是沒想到這個令她含饴弄孫心願成真的人,居然會是個男人,還是個妖怪!
這樣的人生下的孩子,能夠繼承她們國公府的基業嗎?或者,又能否順順當當生下來呢?
秦嬷嬷從安夫人做姑娘的時候起就貼身服侍她,對自己小姐的心思自然門兒清,因勸道:“子嗣都是命裏的福分,郎君注定會有此一子,斷不會因為是人是妖有所分別,您是最篤行佛法,那經文裏頭的故事還沒聽過嗎?”
一席話說得安夫人心裏舒坦了些,她撫着胸口道:“就是太信了,我才怕铮兒他……”
說着,又自己住了口,抿唇不言。
秦嬷嬷嘆了一聲,勸道:“您這就是自個兒給自個兒找罪受了,當年是那人挑釁在先,與您有何因由?您又何必終日耿耿于心,不能釋懷?”
安夫人年輕的時候,性子可比現在急躁多了,當初她與大老爺感情篤睦,眼裏自然容不得沙子。得知大老爺從揚州弄回個外室,要領她進門,安夫人當時就怒不可遏,兩人争執推搡起來,不知怎的那女人就見了紅,哭喊着是安夫人弄死她的孩子。
安夫人當時膝下已有一子,況且又是大老爺明媒正娶的太太,府裏自然不可能怎麽着。這些年,她與大老爺的情誼漸行漸遠,安夫人年紀大了,并沒覺得怎麽着,唯獨那女人慘然的面容成了她的一樁心事。這些年夜裏每每阖目,那女人凄厲的嚎啕聲仿佛言猶在耳,令她耿耿不寐。安夫人當時雖是無心,那孩子畢竟折在她手裏,因此這些年吃齋念佛,惟願能消除這樁罪愆。
就連穆铮不肯娶妻、始終無子,也被安夫人歸結到這樁冤孽頭上,想着是否自己不肯積福,才使得穆家後繼無人。
秦嬷嬷性子剛強,斷乎不肯将這些煩惱庸人自擾,她輕蔑說道:“您有什麽錯?都是那女人咎由自取,誰知道當初是否那女人一手設計?若真如此,也是她該受着的。這些年,您為此吃的苦頭還不夠多麽?”
往事休要再提,秦嬷嬷見小姐面色憂懼,想了想便說道:“如今正是驗證這樁因果的時候。若真是個怪胎孽種,咱也認了,命裏沒有此福。但若是個健健康康的孩子,咱們理應為世子感到高興不是?”
如此一番苦勸,安夫人臉色果然緩和了些,按着秦嬷嬷的胳膊勉強笑道:“還是你有主意。”
她猶豫了一下,“那孩子你見過的?”
“是。”秦嬷嬷點頭,腦中清晰地閃過一個輪廓,以一個小厮的身份而言,青右的相貌實在太過俊俏了些,且肌膚過白,下颌稍尖,天然的帶些妖媚之氣。不過,只要一瞧見他那雙不染塵埃的眼睛,任何人都會自然而然的下定決斷:是個好孩子。
秦嬷嬷将心底的想法重複了一遍,“奴婢見過,是個聽話的孩子。”
“那就好。”安夫人松了口氣,可不願穆铮走上他父親的老路,要是弄個眼空心大而又刁鑽古怪的回來,這府裏可不得鬧翻天了——安夫人此時并未意識到,自己無形中已将那精怪當成了半個兒媳婦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