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獨占欲

雖然懷着滿腔壯志雄心，青右畢竟不曾與妖怪真刀真槍的拼殺過。長大至今，他也就吞過幾只小鳥，鬥過幾只蛤-蟆而已。

因此當碧雲催着他下車時，青右只覺得自己兩條腿抖得跟篩糠一般，站都站不直了。

兩人乘着夜色來到這烏黑的蘭花巷，遠遠地就看到幾家燈火通明，隐約有絲竹管弦，香風陣陣，莺聲燕語不斷——大約正是傳聞裏的花街柳巷。

碧雲将馬車停在巷子的拐角，免得有人發覺，她輕輕推搡青右的後背，“快去吧，再晚些，少爺就該被那些女妖精扒皮抽筋了。”

呃，扒皮抽筋雖不一定，扒衣裳倒是肯定的。

青右無法，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她，“姐姐你不随我一同去嗎？”

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怎好去那種地方，碧雲究竟臉皮薄，不便明言，只正色道：“不必了，我就在此處望風，等會兒你同少爺出來，我也方便接應。”

言語裏俨然相信青右能順利完成任務，青右從她的态度裏得到鼓舞，遂挺了挺平板的胸膛，雄赳赳的跳下馬車。

蘭花巷有幾棟大小不一的宅院，但各個都是紅牆綠瓦，雅麗非凡。青右循着碧雲的指引，小心來到一座精致的小樓前。

那大門原是緊閉着的，兩盞銅環緊銜其上。還未等青右将門叩響，裏頭的人便已聽到動靜出來。

那是一個衣衫俗麗的婦人，看着少說也有四十，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青右幾眼，豁着一口黃牙笑道：“小少爺，來找樂子啊？”

原來似國公府這等高門華第，出來的下人也都質素非凡，何況青右又有着這樣一副臉面。

那婦人哪裏見過這樣俊俏的小厮，只當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多半是個雛兒，務必得好好宰他一頓，遂半推半就的要做成這筆生意。

青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紅了臉道：“我是來找人的。”

婦人揮着手裏的描金折扇，咯咯笑道：“到我們這來的人，誰不是來找人的？小公子你只管随老身過來就是了，定不會讓你敗興的！”

青右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已身不由主的被她拉進院子裏。只覺這婦人身上的香氣醉人厲害，聞多了都有些暈暈乎乎，一時間，他也分不清這婦人是否妖物所化，雖然未察覺妖氣，但聽說有些修為高深的妖怪，可以将氣息隐匿于無形——要真是這樣厲害的敵人，他更非得救穆铮不可了。

穿過幾處依傍荷花的水榭，青右便來到一排屋舍前，那股脂粉香氣越發濃烈，令他幾乎有些呼吸困難。

青右按了按胸口，再度清聲問道：“嬸子，我是來尋人的，是一位……”

婦人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掩口笑道：“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是不是？放心，我們這裏個個都是好的。”

便喚龜奴引來一名香風搖曳的女子，大大落落的說道：“百合是咱這裏來的新人，你瞧瞧，樣樣都是出色的。且還沒經人沾過身子，相公你可滿意？”

這婦人說話不盡不實，百合的确生得漂亮，但也并非第一遭接差，不過聽說來的生客是個雛兒，這才奉命前來梳攏。她見青右面皮白俊，衣着齊整，心裏先有了三分中意，遂伸出一只嫩生生的小手，往青右肩上按來。

青右仿佛叫野貓抓了一下，忙不疊的閃開，唯恐被她纏上，心裏尋思碧雲所說果然不假，這些妖精手段非凡，他可不能把那點淺薄的修為葬送了去。

婦人見他紅着臉，卻又不似上鈎的模樣，不由得大為納罕，“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想着莫非是囊中羞澀的緣故，試探道：“莫非是身上銀錢所帶不多？”

青右忙不疊的點頭，他這趟出來得急，身上的确沒帶銀子，就連碧雲也未想到這層——究竟是吃了閱歷不足的虧，哪曉得進了這種地方，不扒一層皮焉能放你出去？

那婦人是個老練的，聽說沒錢也不着惱，反而笑盈盈的道：“無妨，來者即是客，等客人您滿意過了，再提生意不遲。”

心裏則另有一番打算：京城就只有這麽點地，富家公子姓甚名誰一問即知，別的可以欠賬，這賭資嫖資是萬萬賴不得的，那些大戶人家丢不起這個臉！

因此她無論如何逮着青右這只肥羊不放。

那百合姑娘也機靈得不像話，老早就挽上了青右的手臂，還将衣襟松弛些許，露出半痕雪脯來：碰上這樣俊俏的公子哥，便是價錢打個對折也願意啊。

青右臊得沒處躲，未想到這些妖怪如此難纏，且對方不露出原形來，他也沒辦法招架。

正纏磨個沒完，可巧房門被人推開，原是穆铮嫌裏頭窒悶，要出來透透風。

他一眼瞧見遍身錦衣華服的小子，還跟一老一少兩個女子拉拉扯扯，那臉便跟吃蒼蠅似的黑了下去，“這是怎麽回事？”

青右忙将百合姑娘與那老鸨子甩開，趁勢躲到穆铮身後。

“你們認識？”老鸨詫道，随即濃濃的堆出一臉笑，“這就更好說話了。”

還以為雛兒無師自通，原來竟是舊識牽引着來的，這樣更好，也不怕有人賴賬。

她拍了拍手，正要指揮龜奴多帶幾個漂亮的丫頭，誰知穆铮卻冷淡的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們現在就走。”

任憑那婦人千呼萬喚，他頭也不回的領着青右離開。幸而沒忘從袖裏撤下一張面額不小的銀票，那婦人才免于說嘴。

兩人除了蘭花巷，穆铮在夜風裏停下腳步，仿佛化作石膏雕像一般，伫立不前。

青右原本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後，見穆铮不動身，他也只好随之停下，險些撞了個趔趄。

“你怎會到這裏來找我？”穆铮聲音涼涼，語氣冷冷。

經過方才一鬧，青右也知道方才宅子裏的不是女妖了——哪有妖怪會這樣見錢眼開的？這不是丢妖界的臉麽？

不過碧雲也未必是存心騙他，多半是搞錯了，青右覺得自己該講些義氣，便勇敢的撒了個謊，“我、我是跟蹤你來這兒的……”

“不是不打算見我麽？怎麽，回心轉意了？”穆铮嘲諷的瞟他一眼，英俊面容上很有些賭氣使性的意味。

比起方才面對那群“女妖精”，青右更臊了，那時的确是他主動與穆铮鬧起的別扭，只沒想到穆铮會先他一步離開，這讓被寵溺慣了的小妖怪難免噎得慌。

不過已經做到這一步了，總不能再将穆铮氣走，青右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下氣的道：“我、我錯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大約是因長久未見的緣故，仿佛去世已久的親人陡然活轉在眼前，青右只覺得眼眶濕濕的，似乎有淚珠将要下來，好容易才勉強忍住。他自己都未曾想過情緒會這樣激動，大約是因将穆铮視作唯一的牽絆的緣故——他從一出世就沒見過雙親，相形之下，穆铮可不是他最親近的人麽？

穆铮見小妖怪臉色緋紅，似羞似愧的模樣，情緒早就軟化，只是仍硬起心腸道：“你錯在何處？”

青右抓着他的袖口不肯撒手，生怕他跑了似的，嗫喏着道：“我不該為周家的事跟你置氣……”

“錯了。”穆铮硬邦邦的打斷他，見小妖怪一臉惶然，生怕自己說錯話，穆铮那副冰冷可憎的面目便再裝不下去。

他嘆息一聲，将身上披風解下，給青右裹在肩上，略微俯身說道：“其實，你是推己及人，生怕我做出和周六一樣的事來，将你丢棄，對不對？”

青右詫異的看着他，沒想到穆铮對他的心思猜得這般準，難不成穆铮也是個妖怪變的，懂得讀心的妖法？

這次的事究竟是他無理取鬧在先，青右乖乖點了點頭。

穆铮嘆道：“這就是糊塗想頭了，我既然答應收留你，又怎會無端将你趕出去，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言而無信之人麽？”

青右趕緊搖頭，卻又抱着他的腰身怯怯說道：“那你以後會娶親麽？”

穆铮啞然，又有點想笑，在青右那小小的腦瓜子裏頭，恐怕連成親是什麽都不懂，只是模模糊糊的意識到，穆铮可能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但是這種偶然流露出的獨占欲卻令穆铮極為舒坦，他不免為之解頤，揉了揉小妖怪的頭笑道：“自然不會。”

生長至今，穆铮還從未對女子有過绮念浮思，許是因為他母親安夫人的遭遇，穆铮總以為那些美麗皮囊下必定隐藏着邪惡的本相，故而多年以來，一直近乎苦行僧般的克己，從不沾染女色。

但就是這樣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卻因青右的到來而被打亂了，不能不說是冥冥中的因果。既然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與青右相處的日子，那麽，今後便由他陪伴着，又有何妨？

至于他會老死，而青右身為妖物或許有無限的壽數，這些問題，穆铮且不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