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白
他捏了捏青右的手,只覺掌心在夜幕中有些微冷,那副軟趴趴的勁頭也不似精力十足的模樣,因凝眸問道:“你是餓着肚子出來的?”
青右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原本以為穆铮生死未蔔,被那夥女妖不知如何作弄,擔心得都快吓飽了,哪還顧得上用飯?
穆铮縱想斥責他也不是時候,只得無奈的扶額,另外雇了輛車來,“咱們回去再說。”
這時候酒樓多已打烊了,哪裏還有吃的。
青右在夜風裏被他抱上馬車,迷迷糊糊記起自己似乎忘了什麽事,不過按照作息,他困意已漸漸上來,遂不再管其他,只歪靠在穆铮身上打盹。
等回到別院,青右才一拍手掌記起,自己把碧雲給忘了——想必她還恪盡職守的在蘭花巷望風呢!
雖然碧雲不像他這樣糊塗記不清路,不過自己不說一聲就這樣棄她而去,碧雲知道了肯定要惱的。青右暗暗叫苦,只能祈禱這位小姐姐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
小廚房的仆役都已歇下了,好在有肉有菜,穆铮于是挽起袖管,親自給小妖怪下了一碗面。
濃白的湯汁中鑲嵌着瘦而不柴的肉片,還有幾株顏色鮮亮的青菜飄在上頭,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穆铮冷着臉将晚盤端到他身前,“嘗嘗味道如何。”想了想,又補充道:“不許說不好吃。”
穆大少爺的體面還是得維護的。
這不是強買強賣麽……青右在心底默默腹诽。本着吃一口也不會死的念頭,他小心的舉起筷子,一試之下卻愣住了,原來這碗清湯挂面的滋味竟鮮美異常。原來賣相好看的東西,味道也不會太差。
他呼哧呼哧的吸了半碗,末了又滿足的啜飲了剩餘湯汁,這才仰着臉向穆铮道:“你怎麽會做飯的?”
像穆铮這樣金尊玉貴的大少爺,不是應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處處都由人侍奉麽?
穆铮簡潔的道:“行軍打仗,舉火生竈不易,樣樣都得自己來得,沒什麽好稀奇的。”
青右恍惚記得聽碧雲說過,穆铮曾在軍伍中待過的故事,因點了點頭,卻又欣然道:“原來行軍可以學到這麽多東西,那我以後也要參軍。”
“胡說!”穆铮在他額頭輕敲了一下,小妖怪哪懂得生死利害,光看得見好,看不見壞——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次次能全身而退。
不過……穆铮悄悄瞥向青右的肚子,那裏的弧度雖不十分明顯,将來卻會鑽出一個小大人。若是個男孩,等他們的孩子長大之後,是該習文還是習武好呢?建功立業雖說不局限于此,可要因材施教,就非得注意各人的資質不可……
穆铮不禁悠然神往,腦海裏俨然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父親,可以作為孩童們的楷模。
還是青右呲溜呲溜的吸面聲将他驚醒,再看時,碗底空空,原來他已經吃完了。
小妖怪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小心扯了扯他的衣袖,巴巴的問道:“我今晚沒有誤你的事吧?”
原來他還懂得愧疚。
穆铮微笑,“沒有。”好在只是一樁無足輕重的生意,那生意也差不多談成了。穆铮本就不願在那種脂粉香濃的地方久待,青右的到來倒是拯他于水火。
青右這才放心,卻又有些得寸進尺,“那你以後能常來看我嗎?”
老待在這芳草萋萋的別苑裏,青右委實悶得難受,雖然有碧雲陪伴,可碧雲也不是常常能說上話的。
唯有穆铮能填補他心裏的空缺。
穆铮顯然看出這層意思,心腸柔軟得不像話,他輕舒猿臂将小妖怪攏入懷裏,溫聲道:“是,我以後會常來。”
青右在他肩膀上安然睡去。
碧雲直到淩晨雞叫時分才灰頭土臉的回來,原來她竟死心眼得很,不見青右出來,便始終在街角等候消息,過了兩三個鐘頭漸漸焦急起來,唯恐青右糊裏糊塗被人哄騙了擄去,又領着幾個仆役滿大街找尋起來,還是那蘭花巷的老鸨子寬宏大量,說是前頭那位小公子已經走了,碧雲這才知道究竟。
她憋了滿肚子的火,本待好好教育青右一通,不過在見到穆铮恰好從青右房裏出來時,怒火便消失于無形,只能讪讪的道:“少爺,您怎麽過來了?”
穆铮簡單解釋了經過,無形中撇清了青右的罪孽,末了又将碧雲的月例提升為二兩銀子,碧雲這才消氣,歡歡喜喜的接了賞賜。
看着穆铮的駿馬離去,碧雲才将躲在廊下的青右揪出來,樂呵呵的拍着他的肩膀道:“看不出來,你小子還頗有本事,真厲害啊!”
原來她竟以為青右是從一堆花姑娘手中将穆铮支走的——好比孫悟空單槍匹馬闖天宮,沒點真本事可怎麽行?
青右傻呆呆的看着她,完全不知自己的形象幾時變得如此高大,他當初的确起過引誘穆铮的念頭,現在回想起來都是些很拙劣的伎倆,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然而穆铮卻成功的被籠絡到他身邊了,不能不說是上天降下的運氣,青右想起來都面有慚色。
穆铮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話既出口便不會食言,雖然府中瑣事繁忙,每隔三五日他定會前來別苑一次——自然,也不忘給青右帶些新鮮吃食與有趣的玩意兒。
青右對此十分心滿意足,尤其是當穆铮留下來過夜的時候。他天性是不老實的,見了喜歡的人免不了希望多與之親近,可穆铮惦記着顧朝生的囑托,生怕傷了青右的身子,故而總是竭力抑制欲·望,實在按捺不住,也只好借青右一只手,或是馬馬虎虎在他腿間纾解了事。
青右只能感嘆自己遇見了一個定力極好的男人,雖略有些惋惜,不過穆铮這樣的舉動也是因為愛重他的緣故,青右想起來都美滋滋的。
周六郎的婚事如何他是無心打聽了,既然青葉假做不在意,青右也只好陪好友一齊裝糊塗,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他們都是些聾子:可是彼此心知肚明,這樁婚事是越來越近了。
青右打心眼認定周六不是好人,巴不得好友趁早離了他,不過當好友來向他辭行時,青右還是感到十分詫異。
彼時已是五月裏,灼灼的烈日照在院裏那顆高大棗樹上,投下斑駁零碎的黑影。
青葉就那麽站在廊下的樹影裏,語氣平淡的說道:“我要走了。”
青右只覺得腦子蒙蒙,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落,半晌才生硬的憋出一句話來,“那麽周家六郎……”
“別提他,那是個不相幹的人。”青葉倔強的扭過頭,“還有,以後也別再叫我這名字了。”
他們倆最初都沒有名字,青葉這個名字還是他頭一遭到京城遇見周寅的時候,周寅為他取的;青右則幹脆是有樣學樣。
現在青葉卻又抛棄這頗值得紀念的名姓,難道是要脫卻前塵過往,出家做道士去?
青右有點想笑,好容易才忍住了,“那,總得有個稱呼吧?”
對面的人想了想,“那便叫小白好了。”
可是聽起來卻像是看家護院的牲畜一類……青右嘀咕道:“就沒有好聽一點的字眼麽?”
“不過是個名字罷了,有什麽大不了的。”小白說道,将袖子擄起,露出上臂給他瞧。
青右這一看卻愣住了。原來他們這些末流的妖怪即便化成人形,也還是有些特征揮之不去,譬如手臂上的一片青鱗,那是蛇類的記號。
青右同樣也有,不過眼前的這枚卻與他印象中不太一樣,原本那處的淡青色已漸漸褪去,幾乎泛白而近于無色,這意味着……
他怔怔的看着對面。
小白放下衣袖,靜靜說道:“你瞧,我的修為又精進了,可見斷情絕愛是有作用的。”
再修煉些時日,或許他終能脫卻肉體凡胎,早登極樂仙界,這是多少妖怪夢寐以求的無上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