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蛻皮
青右深切的感受到兩人之間橫亘的鴻溝,但是無言以對。他覺得小白的思想境界實在太有道理、太高深莫測了——深奧到甚至有些強詞奪理。
他當然沒辦法說什麽,自從跟了穆铮以來,青右愈發懶散,修行之道亦停滞不前。但不知怎的,他心裏并不覺得如何失意,也許模模糊糊中覺得得道成仙也不就那麽回事,縱使他真有飛升那日,未必會比現在過得舒坦。
人各有志,不能勉強。青右雖然惋惜日後不能與好友常常見面,但小白要追求各自的道,他自然是要支持的,遂強撐出一副笑意道:“走好。”
見小白擡腳欲行,他又頗為不舍的道:“有空還得常回來看我呀!”
小白點點頭,“保重。”
青右看着他頭也不回地離去,整個人呆呆伫立着,只覺這一日變故頗多,仿佛許多事超離了想象,向着未知的地方飛奔而去了。
一直到穆铮回來,小妖怪還傻呆呆的倚着門框站着,思-春一般。
穆铮頗覺好笑,蜷起中指在他腦門彈了一下,“想什麽呢,這樣出神?”
青右捂着額頭龇牙咧嘴抱怨,“不能這樣,會變傻的。”
這還是碧雲告訴他,否則青右還不知道會有這種害處——偏偏穆铮總喜歡對他做這樣的動作表示親密,讓人想氣又沒法氣。
穆铮笑吟吟的道:“你已經夠傻了。”
小妖怪不滿的鼓起腮頰,明明是條貪吃蛇,看起來倒好像他曾經的食物:一只瞪眼鼓腮的小倉鼠。
他嘟囔道:“不傻也不會來找你了。”
穆铮的臉沉下來,這叫什麽話?他就那麽不可取嗎?
不過聯想到兩人份屬異類,要小妖怪掏心掏肺的信任他的确不是件容易事,仍需徐徐圖之。穆铮設身處地的想想,也就不怎麽生氣了,只揉了揉青右的頭,嚴肅的說道:“這樣傷人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小妖怪吐了吐舌頭,十分不以為然——他自覺說的是實話。
但見穆铮面色沉郁,青右到底有些怯懼,停了一會兒,便将小白的事說給他聽,企圖轉移話題。
穆铮卻誤會了他的意思,“要我将那人追回來嗎?”
青右忙搖搖頭,抓着他的衣襟道:“別,讓他走吧。”
既然小白一心追求大道,青右也不想成為他的絆腳石,否則連朋友也做不成了。他倒是盼着小白真能做成點成就來,算是彌補他未能實現的願心也好。
穆铮知曉他心中難過,但是也無從安慰,他并非笨嘴拙腮之人,只是青右——面對這單純無比偏又慧黠機巧的生靈,便有再多善意的謊言也難于出口,總覺得一眼就能被人看透似的。
他只得保持體貼的沉默。
青右倒很會自我排遣,他想了想說道,“小白那樣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倒不怕小白餓着肚子,以前兩人一齊到野外覓食,小白往往收獲頗豐,還有多的分贈與他,如今宮裏進益,尋常的危險也難不着他。再不濟,以小白的機靈,躲起來就是了,反正他們這種十天半月也餓不死。
感情這種事向來難以投射,穆铮擔憂的也只是青右會因此失落而已,正要着意安慰幾句,誰知青右反拉起他的手,低低說道:“沒事,我還有你呢。”
很尋常的一句話,穆铮卻覺得心中一暖,他亦反捉起青右的手背,噙笑道:“是,咱們可不會分開了。”
青右推己及人,胡思亂想起另一位重要人物來,“小白這一走,不知周家六郎該怎麽着。”
他總覺得小白對周六并非全然無情,這一負氣離去,只怕那一位怕是要傷心了。
穆铮很不厚道的輕笑起來,“那是他自作自受,誰叫他不速下決心的。”
他就頂看不慣周寅那副墨跡勁兒,若是喜歡,何必理會旁人怎麽想,任由家裏跟北城兵馬司纏夾不清,惹出許多誤會來。
青右心道他才是誤會了,小白才不會簡單的為情所傷,真要說,也是小白先作的——不是他勸周六成親,怎麽能尋到北城兵馬司頭上?總歸是比爛賬,是以他對周六并沒有多少怨怼,當然也并沒有多少同情:人總是偏私的。
然而兩人都錯估了這位周公子的決心,才過了三日,穆铮就打聽到周寅離家出走的消息,據說是在深夜裏靜悄悄的翻牆離去了,那門房睡得和死豬一般,自然無從察覺。周家老兩口聽後既驚且怒,一面趕緊着人将孽子緝回,一面備了厚禮去北城兵馬司家致歉,只說六公子得了急病,那位小姐的婚事自然不必談了——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将人追回,豈不白白浪費了大好青春。
不管怎樣,城裏看來得鬧上一陣了,青右撫着微微突起的肚子,心中着實喟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小白一面,他總得看看自己的小侄兒,送點賀禮吧——雖然青右也拿不準這孩子什麽時候能落地。
這幾日他睡得不算太好,夜裏常常輾轉,食欲也不及之前良好,連嘴角都起了燎泡。那位顧大夫說是天氣炎熱上火的緣故,雖不打緊,穆铮卻着實急切,拼着不管家中流言,硬在這別院歇了半月。
連青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倒不是覺得自己有欠于穆家,只是碧雲那種笑吟吟又別有意蘊的神态着實令他感到羞恥:便是真夫妻也沒這般如膠似漆的,何況兩個大男人。
于是青右便抽空向他道:“我好多了,你回去吧。”
穆铮眸中星光璀璨,一只手卻促狹的從他兜裏伸過來,落入褲中,“你就這麽舍得我走?”
在他幾根手指的擺弄下,青右沒一會兒就氣喘連連起來,臉頰也飛紅了。他雖然身子不便,但也并非處在無欲無求的狀态,穆铮這麽替他降火,他當然求之不得——只不好明說出口罷了。
當然在這之後,穆铮也免不了要借他的手一用,兩人算是有借有還,各取所需。
這一日穆铮有事回家,青右自個兒把他從街市買的一匣子泥人擺出來,套上盔甲,殺氣騰騰的命他們搏鬥。
自得其樂了一回,他覺得有些乏了,便從抽屜裏随便取出個酸杏吃着——許是因為胃口不好的緣故,他最近格外喜歡這些酸果子。
誰知才剛起身,青右便覺一陣天旋地轉,眨眼便倒在了地上。
再度醒來,青右驚駭的發現自己縮小了數倍不止,身形削長,原來又變回了原形,一條青綠色的小蛇。
可腹下傳來的一陣瘙癢與緊繃感提醒他事情遠沒有那樣簡單,青右低眸看去,只見在淺淡日光的映照下,他身上的鱗片呈現一種模糊的灰白色,那層鱗甲仿佛不滿足于現有的狀态,極力掙脫這副軀體似的——他是要蛻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