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Chapter 39
咖啡廳裏正在播放着賀征去年拿了獎的那張新專輯——他現在雖然重心已經不在臺前,但專輯還是會隔幾年出一出,更像是在回饋歌迷,而且質量非常高。比如現在這張就是包攬了最佳編曲、最佳制作人和最佳專輯三個有相當含金量的獎項的。
任海黎垂目看着杯子裏細碎的玫瑰花瓣,喬越的聲音混在旋律裏飄進了她的耳中:“謝謝你願意出來見我。”
她喝下一口玫瑰拿鐵,淡淡笑了笑:“都這麽多年了,不至于還做不到和你心平氣和地談公事。”
喬越牽了牽嘴角,默然了幾息,說道:“我還是欠你聲對不起。”
任海黎微滞,少傾,忍不住問道:“你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和我在一起的是誰嗎?”
喬越愣了下,旋即回道:“我記得你是一個人。”
任海黎不說話了。
“怎麽了?”喬越似乎對她這個問題感到疑惑。
她搖搖頭,用笑意掩過那一絲意料之中的失望:“太久了有點記不清,随便問問。”
咖啡廳的門鈴忽然響了響,又有客人走了進來。
“安安,這裏!”有人喊道。
任海黎一頓,下意識擡眸看去——
燙着一頭羊毛卷的鐘安安滿臉笑容,沖着某個角落裏的人揮了揮手,然後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裙角翩跹,像春日裏的蝴蝶。
她久久看着那個方向,眼睛有些酸。
“你認識?”喬越收回目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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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海黎搖搖頭,垂下眸,沒有多說。
結賬的時候,喬越搶着要買單,收銀的小姑娘笑盈盈地把小票和一個彩色信封一起遞了過來,他順手打開,發現裏面放着的是兩張代金券——這本來不算什麽稀罕,但這代金券卻設計的花花綠綠,放煙火似的背景,大大的字寫着“祝賀征出道二十周年演唱會圓滿成功。
任海黎也看見了,她問:“你們老板是賀征的歌迷?”
小姑娘點點頭,笑着說:“我們老板喜歡他好多年了,以前跟我們老板娘前去看電影的時候還碰到過他,合了影呢。”說着伸手朝身後的架子上一指。
任海黎順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照片上一對情侶加一個他,一片和諧,似乎從未存在第四個人的影子。
喬越沒怎麽說話,從店裏出來他就把裝着那兩張代金券的信封遞給了任海黎。
她看着他。
“我現在不是他歌迷了。”他言簡意赅。
“為什麽?”她有些意外。
喬越的表情變得有點別扭:“我也不知道,其實他的歌還是很牛逼,但是……就很奇怪,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次看見他就覺得心裏怪怪的,好像被他搶了女朋友一樣,而且還打不過。”
任海黎定定盯着他。
“怎麽,”喬越說,“你又覺得我幼稚?”
任海黎心亂如麻地把代金券接了過來,看着上面那行碩大的字,半晌無言。
“你想去看他這場演唱會?”喬越觀察着她,說,“聽說這回他只在濱海辦一場,而且規模不大,票應該很難搶。”
任海黎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要不……我找人幫你搶?”喬越說,“到時候你再謝我一回就行。”
“謝了。”任海黎擡起頭,說完這句便轉身匆匆跑走。
***
濱海的天氣已經進入了暖春,風很大,任海黎下車的時候一失手差點沒能抓住她的絲巾,但是溫度宜人,剛剛好。
她站在街邊朝對面的劇院看去——那是賀征明晚演唱會的舉辦地點,很漂亮的建築,像普通人難以靠近的城堡。
她到底還是沒能搶到票,不過喬越不知道從哪裏幫她收來了一張,位置在普通區,肯定是沒有機會和他面對面的。
但她還是來了。
她想依照他的習慣,今天大概會在劇院裏做最後的彩排确認,當然她是進不去的,但,就這樣也好。
任海黎轉身走進了身後的藝術展覽館。
館裏很大,一共四層,她一樓一樓地仔細逛上去,不知不覺就混完了一個下午,她在四樓未來幻想展的休息區閉目養神地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準備去趟洗手間就回酒店。
她背着包從休息通道出來,沒留神迎面撞着個人,手裏的絲巾沒抓穩,掉到了地上。
她一邊說了句“不好意思”,一邊扶着包想要蹲身去撿。
對方的動作比她快些,她的手還差毫厘碰到絲巾的時候,另一只手已經抓住了它。
“抱歉。”他大概是在為差點踩到它道歉。
猶如一道炸雷在耳邊劈開,任海黎的手停在半空,擡起頭望着面前的人,怔怔失了反應。
賀征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面對面,近在咫尺。
他的手裏抓着她掉落的絲巾,想要她接過去,用她那只戴着戒指的手。
幾個呼吸的時間,短暫的相視,任海黎卻忽然看見了漫無邊際的絕望。
她再也沒有理由哄自己還有希望。
她再也沒有辦法心存僥幸。
賀征的眼睛明明白白告訴了她,他真的已經忘記了她。
“小姐,”他說,“你的絲巾。”
任海黎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她迅速垂下了眸。
你說過要來找我的。
你說過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她的心裏山呼海嘯一樣回蕩着對他的怨怪,随即便如雨霧般彌漫開疼痛。
可是她什麽也沒說。
她只是用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從他的手裏接過了那條絲巾——她竟還得空看了眼他的手,骨節分明,幹幹淨淨,還是那麽好看。
任海黎先邁開了腳步,她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她不想打擾他平靜的生活,不願讓他以為她是個瘋子,她也不想讓一個已經忘記她的人去猜疑和評判她那還停留在昨天的愛情。
她還沒有忘記,她不能接受他親手來殺死它。
她從他的身邊走過,帶起的風裏隐約萦繞着柑橘檀木的香氣,激得她鼻尖又是一陣發酸。
任海黎坐上出租車才開始哭,司機聽說她要去海邊,一路上不停從後視鏡裏朝她望,最後大概是沒忍住說了句:“姑娘,不管什麽事都要想開點啊,明天又有新的太陽,咱們濱海除了海也有其他玩的地方,要不我載你去逛市集?”
她嗚嗚地說:“我不逛市集,我就要去看海,我要去送我男朋友。”
最後司機把她載到海邊還停在路邊等了會兒,任海黎在沙灘上對着大海嗚哇亂叫了一陣兒,回過頭遙遙沖着他喊了句:“你走吧,我不自殺,我就是來送我男朋友!”
司機一腳油門就開走了。
看吧。她笑笑,心想,我在你們眼裏果然像個瘋子。
她低頭看着無名指上的鑽戒,眼淚又開始掉。
“那張碟片已經沒有了,你也不應該有的。”她說,“我還有很多很多年要過,你已經忘記我了,我不能一直想着你。”
任海黎把戒指摘下來握在了掌心。
腦海裏又浮現出賀征向她求婚時的情景,還有他送她走的時候,說要她好好活着。任海黎望向晴空下的大海,浪花層層疊疊,訴說着她聽不懂的話語。
“賀征——”她大聲喊。
“我們都要好好活着!”話音落下,她咬住嘴唇,又是一臉水痕。
她揚起手,卻又禁不住洩了力。
猶豫幾秒後,她再次擡起了手——
“海黎!”
海風裏撲來一聲大喊,任海黎倏地一頓。
她沒太能回過神,只是下意識地循聲轉過了頭——賀征在遠處,正朝着她奔來。
她目不轉睛,腦子裏白茫茫、熱乎乎的,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
他跑到了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打量着她的每處細節,連額角的發絲都沒有放過。
“是你。”他眸中愈發亮了起來,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在笑,“真的是你。”
任海黎覺得自己本來有千言萬語,可到了這個時候,她卻只是愣愣接了句:“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賀征唇角一彎,真切地笑了。
“如果你是真的,那我就是真的。”他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來,看着她,問道,“你,有別人了嗎?”
任海黎一聽,揚起手就往他身上用力打了一拳。
“你混蛋!”她覺得自己很不争氣,竟然被他氣出眼淚來,“我才回來一個月!”
賀征抓住她打過來的這只手,一把将她抱進了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他用力抱着她,喃喃低語,“我太害怕了,真的……太害怕了。”
“我忘了你,海黎。”他說,“對不起我忘了你,我努力想記住你的名字和你的臉,可是那些記憶根本不受控制地在消失,我連你的家都找不到了,我在街上迷了路,都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要往什麽地方去。”
他退開身,通紅着眼睛又看了看她,然後複又把她抱入了懷裏。
“是你,是你。”他說,“我再看到你就都想起來了,是你,你是海黎,是我的海黎。”
他捧着她的臉,不停地吻在她的眉眼和臉頰。
任海黎雙手将他抱住。
“你都不記得我了,為什麽還要等?”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髒緊得發疼。
“就算是一場夢,我也還記得我愛你。”他吻了吻她的頭發,說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知道你長什麽樣子,我也知道你對我很重要,你對我那麽重要,我想說不定你什麽時候就來找我了呢?”
賀征說到這裏,頓了頓,又退開身看着她。
“我……還好吧?”他眼中又浮現出忐忑,“十三年不見,我有沒有老到你認不出來?我胖倒是沒有胖,就是,年紀到底長了。”
任海黎忍着淚用力搖頭,她踮起腳去吻他的唇,像她心裏渴望的那樣。
“你沒有變,我一眼認出來你。”她摸着他的臉,說道,“你更好看了,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
賀征的眼淚落在了她的指背。
“海黎,”他說,“我來了。”
“嗯。”她點點頭,眼睛彎起來,水光瑩瑩,“你來了。”
***
賀征出道二十周年紀念演唱會開始的前夕,他破天荒帶着張不是他自己的照片發了條微博,接着不到二十分鐘,空降了熱搜榜第一,全平臺爆款推送。
——賀征:“夢中情人回來了,請全世界知悉。”
照片裏,一個留着及肩碎發的窈窕側影立在海邊,晴空萬裏,微風中,她手拿絲巾遮住了回眸帶笑的臉。
無名指上,鑽戒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