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四)

(四)

康熙二十年十一月十三日,禦史戴王缙上奏,皇太子應該出閣讀書。

康熙聞言欣然允奏,想了想,又特地下旨命人于乾清門東側設立書齋,着令大阿哥胤禔和三阿哥胤祉于康熙二十一年上元節之後,與皇太子一起入書齋讀書,此後諸多皇子,凡虛齡滿六歲者,也須到書齋與其他皇子們一起讀書學習。

上輩子,他對胤礽除了寵溺驕縱之外,還給予了胤礽各種地位超然、完全淩駕于其他諸皇子之上的優待和特權:規格幾乎與皇帝等同的皇太子儀仗、冠服;二拜六叩的禮節;與避帝諱一般的避太子名諱;專門的講師與講官;專門的寝宮;專門的讀書之地……

康熙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優待與特權助長了胤礽的野心,他如今重生而來,面對所有可能會導致上輩子奪嫡慘劇的事情,都會盡他所能地避免,将一切緣由都掐滅在萌芽裏。

此番将諸皇子都安排至一處讀書,也算變相削弱了太子在衆皇子間的特殊地位。

康熙上輩子一直都期望胤礽能夠成長為大清最優秀的皇位繼承人,故而所有的用度和待遇都是最高的,就連侍從奴仆都是他親自挑選的,教導胤礽的講官和講師更是他細心考核擢拔上來的,尹泰、徐潮、達哈塔、湯斌、耿介,不論哪一個拎出來,都是響當當的名仕大儒。

康熙仔細琢磨了一番,還是選了尹泰、湯斌和徐潮作為皇子們的講師入書齋講學。

尹泰,姓章佳氏,出身滿洲鑲黃旗,初授翰林院筆帖式,後遷內閣侍讀,如今被授翰林院侍講,入書齋為皇子做講師。

湯斌,字孔伯,順治九年進士出身,初時選宏文院庶吉士,授國史院檢讨,康熙十八年博學鴻儒科狀元,授翰林院侍講,入書齋為皇子講書。

徐潮,字青來,是康熙十二年的三甲同進士,初選為庶吉士,授檢讨,如今擢拔為少詹事,入職上書房,以講官身份教授皇子課業。

三人皆是飽讀詩書學問廣博的名士,在翰林中俱都頗有盛譽,由他們出任太子和皇子們的老師,足見康熙對太子以及衆位皇子的重視。

朝堂上頓時一片贊譽之聲。

康熙聽着挺高興,就算看見禦階底下站着的索額圖一臉如同吃了蒼蠅似的表情也破天荒地沒覺得糟心,還很溫和地沖他笑了笑,結果當場就把索額圖吓出來一身冷汗,原本還想着給太子争取些特權的話頓時都憋回了肚子裏。

他可記得清楚,當初除鳌拜的時候皇帝也這麽笑過,溫和又無害,結果狠刀子全在背後等着。

索額圖不由白了臉,瞅着康熙臉上溫和至極的微笑,愣是沒敢再說半個字兒。

索額圖安分了,明珠也很知趣,康熙二十年冬月十三日的早朝竟然分外祥和。

康熙難得心情舒暢,見到早膳的馄饨裏放了他不愛吃的紫菜也沒發脾氣,只皺着眉讓服侍他用膳的梁九功将紫菜挑出來,自己個兒則是一邊吃馄饨,一邊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地聽着早先派去盯着胤禩的心腹前來禀告:八阿哥吐奶的毛病已經好了不少,人也長得白胖了些,水靈靈的跟個瓷娃娃似的,要多招人有多招人。

白白胖胖瓷娃娃一樣水靈招人的老八?

康熙不由愣了愣,咬着半個燒鴨冬筍餡兒的馄饨腦補了大半天,卻怎麽也想象不出來白胖水靈的胤禩是個什麽模樣,好奇之下,忍不住起了去看兒子的心思。

順便再探一探老八的底。

康熙思忖片晌就打定了主意,愉快地咽下最後一口馄饨,起身擺駕鹹福宮。

可憐鹹福宮內殿門口正在歪歪斜斜扶着門檻學走路的胤禩,聽見皇上駕到的通傳,小腿兒莫名一抖,腳下不由一個趔趄,沖着門檻就摔了過去。

跟在胤禩身後幾步之遙的奶嬷嬷頓時大駭,忍不住驚呼一聲,慌忙上前搶救,可惜卻晚了半步,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腦袋砸到門檻旁側鑲着金屬框邊的木制門框上,瞬間在額頭上磕出道血印,鮮血從額角冒出來,眨眼就糊了胤禩一臉。

胤禩眼前金星亂冒,腦中也暈眩得厲害,緊咬着嘴裏的四顆小乳牙扛了半天也沒扛住,只迷迷糊糊地看見不遠處康熙正大踏步地朝內殿走來,接着便兩眼一黑,就此人事不知了。

可惜了皇帝穿着一身威武霸氣的龍袍、腳下虎虎生威、滿心愉悅地朝內殿走過來,剛一擡眼就看見心腹侍衛口中白胖水靈瓷娃娃似的老八臉色慘白、頂着一腦門子血軟趴趴地昏倒在內殿的門檻旁。

康熙不由愣了愣,接着面色驟變,一邊匆匆吩咐身後的梁九功去太醫院找劉聲芳,一邊大踏步走進內殿,伸手将昏迷的胤禩從奶嬷嬷手裏撈過去抱進懷裏,走到屏風後的床榻旁放下。

上回他來看老八,結果老八吐了他一身米糊,沒想到這回他再來,老八竟然又糊了他一身血?

康熙的臉色有些怪異,盯着胤禩慘白的小臉看了半天,終是忍不住伸手在對方果真明顯白胖水靈了不少的臉頰上狠狠擰了一把。

上輩子膽大包天在朕的壽宴上送死鷹詛咒朕把朕氣死、害朕莫名其妙重生回來也就罷了,這輩子總共才見了兩次就兩次都弄得朕一身狼狽,真不知朕到底是哪裏欠了你的!

康熙暗暗眯了眯眼,老八你最好別是重生來的,否則……

新賬舊賬加到一起,朕絕不會輕饒了你!

康熙面色陰晴不定,無數個或陰毒或狠辣的念頭在心中轉過來又轉過去,周身的迫人氣場發散開去,瞬間就将拎着小藥箱風風火火趕過來的劉聲芳逼出了一身冷汗。

劉聲芳在路上就已經聽梁九功說了八阿哥受傷昏倒的情況,這會兒瞧見胤禩一臉血倒也沒被吓着,擡手抹了把被康熙的威壓給逼出來的冷汗,上前認認真真地查驗過傷處,又掀開胤禩的眼皮兒瞧了眼,仔細地把了脈象,這才從從容容地擡起頭來向康熙禀報。

八阿哥并無大礙,額頭上的傷只是皮外傷,打上幾圈繃帶再休養兩天就好了,既沒傷筋也沒動骨,是萬萬不會像戲文裏頭說的那樣,因為磕到了腦袋而失憶或者變成傻子的。

總之,說白了就一句話,八阿哥這傷瞧着凄慘,實際就只是磕破了皮流了點血而已。

康熙聽後松了口氣,點點頭放下心來。

這輩子他可是打定主意要把胤禩培養成踏踏實實一心一意替皇帝辦差做事、為皇帝分憂解難的忠臣良輔的,要是一不小心因為磕傷腦袋變成一個傻阿哥,那可就不好了。

畢竟老八雖然品性不佳,但資質還算不錯,上輩子小的時候也是很聰慧懂事的,進學了以後除去書法練得一塌糊塗怎麽教都教不好,其他方面倒也不錯,還得過他好幾回誇贊。

只是,既然胤禩的傷沒有大礙,那為什麽對方會昏迷近大半個時辰也沒有清醒的意思呢?

對此,劉聲芳也拿不出什麽十分合情又合理的解釋,只能委婉地寬慰康熙,八阿哥年紀太小,又生來體弱,如今一下子出了這麽多血,會因為承受不住而陷入昏迷也是很有可能的,等他再開個方子服下去大概就會好了。

可惜康熙卻不怎麽相信。

自打上回中秋過後,他懷疑胤禩裝病、大半夜睡不着覺忽然福至心靈地猜到對方有可能也是重生的開始,他就一直在疑心胤禩,雖然這份猜忌因為當初劉聲芳看診時的一席話而淡去了幾分,但卻并未被徹底消除。

康熙想起此前數次他來鹹福宮探望胤禩,卻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而見不到人,原本便殘存在心裏的那點猜忌和懷疑頓時就加深了。

連帶着先前胤禩吐他一身米糊的事兒,都看着有點欲蓋彌彰之嫌。

難道老八果真同他一般是重生來的,因為心裏有鬼、想躲開他的試探,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見,甚至故意裝昏托病?

康熙看着胤禩白慘慘的小臉,又忍不住眯了眯眼。

劉聲芳聽奶嬷嬷說完胤禩受傷的始末,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瞧瞧奶嬷嬷,又看看康熙和床榻上已包紮好了繃帶卻仍然人事不知的胤禩,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盡一盡做醫者的本分,于是便又低聲給康熙提了個醒。

八阿哥如今才九個月的年紀,練習走路似乎略早了些,照常理一般都要到周晬之後才會開始教受練習,因為過早學步會于日後的腿腳發育有礙。

而且宮裏其他的阿哥和公主,好像也從來沒見過有哪一個,是在這麽小的年紀就開始走路學步的。

康熙聽着,原本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突然更加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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