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搶車位

九月份,剛剛開學。校園裏落葉滿地,空氣卻依然燠熱。

蘇青打完水回到宿舍,正巧碰上世珍從樓上下來。世珍說:“我幫你拿上去吧。你下午不還有事兒嗎?別遲了。”

蘇青點頭致謝。

她要走了,世珍遲疑中又叫住她:“蘇青。”

蘇青回頭,眼中露出詢問。

世珍沉默了好久,說:“如果不習慣住學校,我在東城那邊有房子。”

蘇青笑了笑,搖頭:“我哪有你想的那麽脆弱。”擺擺手,灑脫地出了宿舍樓。

研究生院的宿舍區和教學區隔得遠,後面就是城鄉結合部,除了幾畝荒地和工廠幾乎沒有別的建築。

蘇青從東門出去,沿着小吃街往東走了幾十米才到主幹道上,停車區就在那地方對面。

下個月要參加一個軍備預研項目的交流會,昨晚沈詩韻來電話了,要她去北理拿一份材料報表。

蘇青開世珍的車過去的。這時正值高峰期,她在長安街上就堵了将近40分鐘,等到了學院裏,都快10點了。

繞來繞去兜了很久,停車區沒一塊地方空的,蘇青有些懊惱,幹脆開到了籃球場。眼尖的她一眼就看到了球場旁的一塊黃線區,飛快開了過去。

蘇青的停車技術,只能用不怎麽樣來形容。明明很開闊的地方,她停來停去都進不去那個框裏,幹脆一個大甩尾,沿原路繞了回去,打算把車身搞正了重新來一次。

就這麽一個空當的功夫,一輛黑色的奧迪先她一步,穩穩當當紮進了那黃框裏。

蘇青算是個好脾氣的,也被氣得不輕,下了車就過去拍那車的玻璃窗:“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你給我出來……”

車門應聲從裏面推開,沈澤帆氣定神閑地走下來。

那雙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唇邊含着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

蘇青忽然噤了聲。

——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機器。

沈澤帆倒是多看了她兩眼,似乎很驚訝,像是随口問了一句:“你不是去北清那個核能科學的研究生院讀博了,上這兒幹嘛?”

蘇青心裏不大想搭理他,可沒那個膽子,弱弱道:“老師讓我來拿一份材料報表。”

她嚴重懷疑今天出門沒看黃歷,怎麽就碰上這個混世魔王了?

蘇青抱緊了手裏的包,似乎這樣就能壯壯膽氣:“帆哥,我還有事兒,回頭再見吧。”

“呦,這麽不想看到我啊?”沈澤帆笑了,“你那幾本口袋本的事兒,哥哥還幫你兜着呢。怎麽着,要不要幫你回憶回憶?或者,改明兒大家聚個餐,叫上幾個發小,我給他們說道說道,咱們圈裏有名的‘端莊學霸女神’,原來背地裏看的都是這些個淫/書。”

蘇青腳步立時停住。

這是她高中時的事兒了。那時候,沈淮年還沒調遷,沈家和褚家還住對門,雖然倆夫人不對付,沈淮年和褚峰的關系卻很要好,逢年過節都得來串門。

有一次過年,他跟着父母過來拜谒,不知怎麽發現了她藏在枕頭底下的口袋本,還私自給沒收了。

就這樣,她落了把柄在他手裏。

那時候,他可着勁兒欺負她,有一次還非逼她叫他“哥”。蘇青不肯,兩人還争執了起來。

那件事,蘇青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

那天她吃完稀飯,拿了手機去了院子裏的秋千下乘涼。玩了會兒游戲,有點累,靠着靠着就睡了過去。

臉上有點兒涼,像有什麽液體滴到了臉上。

蘇青醒轉過來,發現天空陰沉沉的,已經開始下雨了。沈澤帆就站在秋千旁,端着一杯水,慢慢啜着。

蘇青有點怕他,沒敢搭話。

沈澤帆過了會兒倒是開口了:“再過幾個月,我就去當兵了。”

蘇青有點意外:“這麽快?”

“上軍校,老頭子要求的,能有什麽辦法?說我這種人渣就該好好練練。”沈澤帆輕嗤了一聲,弄得蘇青臉紅了,很不好意思。

她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連忙補救,落落大方地說:“那你以後當了軍官,可要罩着我呀。”

沈澤帆笑了,走到她面前彎下腰,商量的口吻:“那你叫聲哥哥啊。”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烏黑澄澈,滌蕩着揶揄的笑意。蘇青被他看得臉熱,嘴裏沒好氣:“你又不是我哥哥。”

“那誰是?越平?”

蘇青不明白他怎麽就扯到褚越平了。她心裏有鬼,聽到他這麽說,就有些惱羞成怒:“褚越平本來就是我哥哥啊。”

“他跟你也沒血緣關系。你能叫他‘哥哥’,為什麽不叫我‘哥哥’?”

“你這麽說就沒意思了啊。”都開始耍無賴了。

沈澤帆也不生氣,俯身貼近她,白淨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蘇青一滞,擡頭就撞進了他烏黑含笑的眼睛裏。像有一個漩渦,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入進去,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

沈澤帆捏她的下巴,跟她笑:“你要是不叫我‘哥哥’,改明兒我就把你藏在枕頭底下的那些個口袋本公布出來,讓全校的學生都知道他們平日端莊正派的學生會副會長啊,原來背地裏看的淨是這些淫/書。”

蘇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傻傻地望着他。

他怎麽知道的?

這是她不能訴之于口的秘密。那些口袋本報亭裏有賣,但是最多的是天橋底下的地攤上,十章一個故事,帶點兒顏色的灣灣言情小說。

他們這個年紀,正是對性懵懂好奇的年紀。她們這些女生都很愛看,不過,就因為帶點兒顏色,大家平日都是藏着掖着的,哪裏敢真的說出去自己在看這種小說?

把柄被人握住了,還是這種羞辱啓齒的事兒,蘇青的氣勢頓時洩了,萎靡地垂下頭,雙手自覺放到了膝蓋上,像一個等待老師宣判的壞學生。

沈澤帆放開她,反手拍了拍她的臉頰:“跟我說說,你都喜歡看什麽啊?”

蘇青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只能低下頭,恨不能埋到地底去。

沈澤帆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一本巴掌大小的口袋本,似模似樣地翻開,朗聲讀起來:“‘那濕軟柔嫩的銷魂感受,讓他必須要連連咬牙吸氣,才能稍微克制住血液裏奔騰的沖動……’”

蘇青羞怒交加,臉都快燒起來了,羞恥蓋過了畏懼,她第一次不管不顧地撲到他身上去搶那本口袋本:“還給我!”

沈澤帆背對着她,動作靈活,她往他左肩撲他就往右邊閃,她往右了,他的重心又馬上轉移到左邊,任她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突破他的防線。

蘇青都要氣哭了,停下來:“你到底想怎麽樣?”

女孩子要面子,他這事兒确實是過了點。沈澤帆也不跟她鬧了,轉過身來,高高舉起那口袋本:“想拿回去嗎?”

蘇青咬了咬唇,可憐兮兮的:“你要怎樣才肯還給我?”

沈澤帆笑,露出一個你我都懂的表情。

蘇青怒不可遏,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不管怎麽樣,她都不能跟他在這兒大吵大鬧,得不償失,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屋裏的褚越平聽到了,她才真是顏面掃地了。

只要稍微一想那後果,她眼前就陣陣發暈,連他怎麽拿到她枕頭底下的口袋本都沒去細想。

她咬了咬下唇,不情不願地開口:“哥哥。”

沈澤帆擡手在耳邊搭了一下:“什麽啊,沒聽見啊。”

蘇青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面蹦:“哥、哥!”

沈澤帆樂得站起來。他也說話算話,把那口袋本遞過去。

蘇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回了書,耳朵上的紅暈還是沒有散去,做賊似的把小本子塞到口袋裏,轉身朝屋裏奔去。

沈澤帆在後面朗聲大笑,都笑得快岔氣了。

……

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埋沒在點點滴滴的年少往事裏。

那會兒,蘇青依稀記得,這人壞歸壞,但也不是壞得那麽徹底的。

可是,她是真怵他,打心眼兒裏地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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